克用自从那日竹林偶遇女子之后,回到城中,仍旧想念不已。次日一早,便独自乘马出了城门,循旧迹前往竹林。行过山谷,穿越竹林,走至村舍之中。盘桓一阵,又见着那位女子身影。乘马缓缓上前,始见那女子果然风姿绰约,容貌脱俗不凡。女子见了克用,一时略为惊异,站在那儿看着他骑马走近。克用近了前,下了马,便向那女子搭讪。只说自己是附近云州城大同军府一名平凡军士,受防御使李克用官人指派,来云州一带民乡之中巡察民情。因借故问道:“娘子姓甚名谁,可知此处是何村何里?是否藏有盗贼流寇或凶蛮不逞之徒?”
女子略显羞怯,答道:“小女子李氏,小名巧云。此处是云冈乡昭明里,并未遇着贼寇与奸险之徒。”
克用又问道:“娘子家中几口人?现在何处?现今是否已经婚配?”
巧云答道:“小女子家中有父母二人,今晨已上山拾柴。若论婚配,却仍是待字闺中。”
克用闻言,心内一阵欣喜,却不表露出来。只是假借盘查询问之名,与巧云一番言语周旋,又借口奔波劳顿,腹饥口渴,要往巧云家中歇脚。巧云虽然疑虑,见他容貌近乎军人,不似心怀歹意,便也不宜拒绝。于是引了他至自己屋舍内坐下,又亲手递上茶水。克用假装口渴,一口饮了茶水,又向巧云索要吃的。巧云无奈,只得拿出了家中早上剩下的饭菜,端至克用面前。克用一边享用,一边不停问这问那。巧云在一旁答着,起先还略带羞怯,说着说着便胆大了起来,从容应对。两人交谈一番,疏忽已近中午。克用虑她父母将归,便辞别了巧云,依依不舍地乘马而回。
此后几日,克用又日日前往竹林,仍假借巡察之名,到巧云家中歇息。几次三番下来,两人渐渐熟络。巧云正值芳龄,见那克用虽然一目微眇,但也不失英俊,言语和善举止有礼,不由得暗暗动了春心。克用之心更不待言。见两人情意渐浓,不免生出那非分之想,先前一直压抑的欲念此时也无须隐藏了,一日两人趁四周无人,便在茅舍之中,床笫之上,海誓山盟,行了那夫妻之事。事毕,克用待喘息平定,便徐徐向巧云坦露了自己身份。巧云躺在克用怀中,听得他实是大同军主,心中更是喜悦,自以为从今嫁得如意郎,终生有望。却不道世事多舛,际遇难料,日后克用远走漠北,自己孤身一人独居云朔,又何等凄凉。此是后话,暂且不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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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说朝廷当日下了敕旨,升大同防御使为大同军节度,由前振武节度使李国昌接任。旨到之日即刻离了振武,前往大同受任,勿复另生枝节。不料这李国昌自恃平叛有功,原冀永镇振武,做代北皇帝,当日接了敕旨,见朝廷竟欲将自己调离本镇,道是欲借故谋害自己,一时勃然大怒,攘袖诟骂,道是朝廷不念旧功,罚忠贬能,又大骂执政卢携、郑畋等人谗言惑主,结党弄权。当下毁了敕书,命心腹领兵前往监军府,杀了振武监军,即刻遣人赴云州告知克用,两镇合兵南下以清君侧。克用得书大喜,于是两军合兵数万,进攻遮虏,三日下之,进击宁武、岢岚。那岢岚近在岚州,去晋阳才数百里,太原一带闻沙陀将至,顿时一片恐慌。河东节度使窦浣,未雨绸缪,紧急命人调发军民,刨深城壕沟堑,增补城墙楼堞,以修缮太原城防。时已夏季五月,天气炎热,加之工役又紧急繁重,军民一片愁苦。
窦浣更又思代州近在忻北,有五台、雁门等险,恐克用父子先行抢占,于是命都押衙康传圭为代州刺史,发土团千余人,增戍代州。这土团之辈,原本乃民间乌合之军,素来缺乏训练,军纪不佳,此时临危调往代州,个个大为不满。才出城北,便喧噪不已,不肯进发,只求军府犒赏。窦浣听闻消息,心中暗暗叫苦。原来城中府库为修缮城防等用,此时早所剩无几,哪还有闲钱拿来犒赏?只好遣马步都虞候邓虔前往城北慰谕。土团听闻无钱犒赏,更是一片哗然,怒不可遏,当即竟砍杀了邓虔,差人抬往府内。窦浣迫不得已,亲自出城抚慰,许诺赏给土团军士每人各铜钱三百贯、绢布一匹,土团方才听命。窦浣回城点计太原府库中剩余钱数,才二十万贯,不够犒赏,只得又向城中胡商借了五万贯铜钱,才生生打发了土团乱兵。
朝廷听闻此事,大为不满,此刻下旨削了窦浣之职,改派前昭义节度使曹翔前去执掌河东。当年秋七月,曹翔到达太原,立马诛杀土团乱军渠首十三人,安定军府。因先前黄巢已领军渡江南下,中原暂且无虞,故朝廷又发旨调派郑滑义成军、陈蔡忠武军、泽潞昭义军、怀州河阳军共四镇兵马北上晋阳,协助抵御李国昌父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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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说此时李克用领兵近两万人,久攻代州不下,正在军中愁苦。代州戍兵虽少,地势却相当险峻,若悉立攻之,损耗必大。若缓而围之,则四镇数万援军将近,恐届时难以招架。克用在营中反复思忖,不得要领,只能一味叹气。此时营外却有一人向内问道:“相公何故唉声叹气?莫非是因久攻代州不下一事不成?”
克用抬头一看,那人容貌清秀,鼻高唇薄。却是自己从蔚州带来的牙将盖寓。因问:“你此时何不在营中歇息,却跑来我营中作甚?”
盖寓向前一步,微笑道:“听见相公叹气不止,故来营中商量。”
克用眉头一皱,道:“你不过蒙受父荫补得一牙将,素无所长,哪有什么好商量?”
盖寓笑道:“毛遂当日自荐,平原君也如相公一般说法。后来说服楚王,却皆毛遂之力。”
克用不悦道:“有什么计策,速速道来,你若说得不好,我便罚你去爬城墙。”
盖寓仍笑道:“代州城池险峻,没什么好爬的。”
克用当即便要发怒。盖寓却又笑道:“相公暂且息怒,在下实有计要说。自相公领军攻击代州以来,已经月余,一筹莫展,可见那代州城墙确实不怎么好爬。相公又何必执着于一城呢,是否听说过魏国救赵、声东击西之计?”
克用敛了怒容,道:“你不妨详细道来。”
盖寓道:“此事甚易。今代州难攻,不如舍而不攻,绕路直走忻州。忻州离晋阳更近,为河东咽喉,下之则晋阳震恐,将不战而溃。”
克用道:“我道是什么好计策,原来却是过而不攻一策。闻那忻口险峻,更在代州之上,代州尚不能下,忻口如何可得!”
盖寓笑道:“相公且莫心急,容我细细道来。忻口确实难下,然相公领兵攻之,那曹翔必引兵来救。令尊现领兵近在岢岚。相公先遣使约了令尊,届时悉力攻击岢岚。曹翔兵势既分,必不能救。两处必有一捷。此用兵常道也。”
克用思其言,亦颇有道理。于是遣间使赴父亲军中,约定时日,刻期并举,志在必得。待功成之日,再予盖寓升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