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章摆手微笑道:“唉!张先生既然能登门拜访,魏章便欣慰之至,又何必客气!”
张仪道:“公子王室贵胄,富贵已极,任凭什么奇珍异宝都自然都难入法眼。张仪家徒四壁一贫如洗,自然有自知之明,不会做打肿脸充胖子的蠢事,惹得公子笑话。这次要送给公子的,只是随身携带的一些家乡特产,登不得台面的,还望公子不弃。”
言罢张仪请魏章家仆出门去找王三福。不一刻王三福便来到厅中,双手抱着一个酒坛,在张仪的示意下,径直走到魏章面前放下,而后退出大厅。
魏章问道:“张先生,这难道是,酒?”
张仪微笑道:“此是大梁所产佳酿,虽如此也算不得什么珍贵物品,只能算是家乡特产而已。公子客居在秦二十余年,不知还记不记得这味道。”
魏章一时间感慨万千,打开酒坛,闭目轻嗅。良久,睁开双眼,喜形于色道:“哈哈,还是那个味道!我已多年不曾闻到这熟悉的味道了,哈哈!”言罢令家仆呈上酒碗,满上之后,一饮而尽。
陈离见魏章如此,心道,久闻这魏章非但文武双全扬名列国,沉迷酒色也是闻名遐迩。如今看来,果不其然。
良久,魏章感慨道:“我魏章在秦多年,平日里已饮惯了秦酒。今日时隔多年,再饮魏酒,万千感慨呀。这秦酒虽烈,但略带一些苦涩之感,而魏酒,则细腻如丝,入口甘甜,令人回味无穷。魏酒秦酒,魏女秦女,竟都是如此道理,哈哈!张先生这礼物,正合魏章心意。魏章,在此谢过了!哎,如此佳酿,怎可一人独享,三位与魏章同饮才够痛快,来来来!”
家仆给众人满酒,四人便举杯同饮起来。不多久,家仆便又奉上下酒菜,魏章便喝得更是酣畅淋漓。
酒至半酣,贾兴道:“公子海量,神采飞扬,可一点也不见老啊!”
魏章哈哈大笑道:“唉!魏章如今只是酒囊饭袋而已啦!哈哈。想当年魏章自命风流,多近酒色,如今,酒还能喝那么一点,而秦女豪放,魏章就疲于应付啦,哈哈!”
贾兴道:“公子过谦了。想必是公子如今清心寡欲而已,否则,又何来疲于应付之说呢?”
魏章摆手笑道:“清心寡欲,清心寡欲!哈哈,我魏章会清心寡欲?这位先生,真是说笑啦!我近年虽醉心于黄老之术,但真的想做到清心寡欲,又谈何容易。而且,话说回来,又有哪个男人会在女人这方面谦虚呢,是不是?魏章年逾五旬,心有余而力不足矣!哈哈。”
张仪憋了许久,此刻突然大声道:“哎!公子此言差矣!想当年,越王勾践为吴王夫差所败,几近亡国,卧薪尝胆二十年,五十岁时一朝灭吴,怒雪前耻。晋国献公时内乱,公子重耳携亲信亡命列国十九年,四十三岁奔翟,五十五岁适齐,六十一岁适秦,及复国为君,年已六十二岁矣,然终成一代霸主。姜太公年过古稀,仍无所事事,闲居在家,垂钓于渭水河畔,而后巧遇周文王,同载以归,文王拜其为师,后兴兵伐纣,为为相国时,已年过八十矣。公子与此三公相比,谁老谁少?与三公之惨淡遭遇相比,孰轻孰重?此三公者,老而弥坚,壮心不已,愈挫愈勇,终成大业。反观公子,年刚满四旬,便老气横秋,萎靡不振,口口声声要得过且过了此残生。公子如此,难道对得起自己满腔热血么?对得起父母的养育之恩么?对得起祖宗艰辛创业么?昔年文侯武侯,英雄盖世,辛苦经营,开创魏国霸业。若是他们得知公子如此蹉跎岁月,以有用之身而做尽无为之事,能够含笑九泉么?”
魏章听闻张仪突然如此一顿毫不留情地训教,气得拍案而起,却张口结舌,说不出一个字来。只见他脸上变颜变色,红一阵白一阵,嘴角不停抽搐。
陈离不想张仪竟对魏章如此一番奚落,也不觉心中惊诧不已,暗道张兄这难道是酒喝多了撒酒疯不成?明明今日来拜见魏章,是要拉关系套近乎。而如此一顿嘲讽怒骂,直把魏章骂得狗血淋头无地自容,魏章不恼羞成怒才怪。但是偷眼望向贾兴,只见他竟笑而不语,似乎对张仪举动大有赞许之意。
一时间众人冷场,不免尴尬万分。
良久,只见魏章长出一口气,站起身形,径直缓缓走到张仪案前,对视半晌,深鞠一躬,开口道:“张先生教训的是,振聋发聩,魏章惭愧之至,如梦方醒。然则先生今日何以教我?”
张仪起身走到案前,扶起魏章道:“张仪不胜酒力,醉后乱语,不知深浅,望公子莫要与张仪一般见识,权当张仪什么也没说,算了吧。”
魏章道:“唉!张先生莫要如此,适才一顿当头棒喝,令魏章深感惭愧。若如先生所言,魏章该当如何,请先生不吝赐教!”
陈离见情形竟发生如此反转,不觉心中好笑,暗道,看来这个魏章也是犯贱,和颜悦色对他说道理他不听,非要给劈头盖脸一顿臭骂,他才觉得舒服!
张仪道:“若是公子觉得张仪之言在理,公子就应该以有用之身,去做一番轰轰烈烈的大事业。方今列国纷争,难解难分,无一日不征战,正是公子施展才华的大好时机。秦国自商君变法以来,国力上升势头迅猛,秦国上下雄心勃勃,正是大丈夫建功立业的时候。若公子不能有所作为,岂不是让公孙衍一人独美了?”
魏章道:“先生的意思是?”
张仪道:“难道公子没想过与公孙衍联手,成就一番事业?”
魏章摇头道:“不说我之前醉心黄老之术,无心争功,就算是有心,也是无力。说起公孙衍这人,也真是天纵奇才,文武全才,出将入相,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只是,此人功利心太重,性子又倔强,认准的事绝无商量余地,不大好相处。一山难容不下二虎呀!”
张仪道:“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往往,皆为利往。其实天下人不都是一样的?我张仪远道赴秦,又何尝不是为了功名利禄?只不过,张仪认为,落篱之下,独木成林,焉能存根?既然一山容不下二虎,那何必都做老虎?一个老虎,一匹狼,问题不就解决了么?”
魏章道:“那么张先生的意思,是你为虎,我为狼?”
张仪道:“谁为虎谁为狼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们可以共存,不是么?”
魏章道:“那么,张先生以为,公孙衍当为何物?”
张仪道:“只要他不为虎,獐狍野鹿无有不可。”
魏章道:“若是他只愿为虎呢?”
张仪道:“那也没什么大不了。只不过,他必须要换一个山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