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南燕没有回答。皓天可以很清楚的看到,她的手指渐渐发抖,又渐渐捏紧,指节都已捏得发白。过了半晌,她忽然厉声道:“不错,是我杀了那个人。我若杀错了,替他偿命也无妨。但知道别人秘密的人,也得死。”手指突又伸直,刀一般向皓天劈下。
但这只手还未触及皓天的咽喉,她已飞了出去。
阴姬不知何时已跃起,面上依旧木然。宫南燕砰的撞上石壁,再滑到地上,吃惊的瞪着阴姬,眼中充满惊疑不信之色,颤声道:“你……你……”阴姬:“我……”
宫南燕眼中忽然流下泪来:“你怎么……怎么忍心对我下手?”
阴姬:“你怎么忍心对他下手?”
宫南燕嗄声道:“他?谁?是楚留香?还是雄娘子?”
阴姬沉默着。皓天发现,她的手也已开始发抖。宫南燕吼道:“原来你还是爱他?原来我只不过是他的代用品,你竟不惜杀了我替他报仇,但你可知道我杀他是为了你么?”
阴姬叹口气:“我知道。”宫南燕:“那么你为什么还要……还要……”阴姬:“你不杀他,我也许会杀他。但你杀了他,我就要为他报仇。无论谁杀了他,我都要为他报仇。”
宫南燕沉默半晌,黯然道:“你的意思,我已经懂了。”这意思其实并不难懂,正如一个孩子做了坏事,父母固然要打他罚他;但别人若打了他,做父母的非但心痛,说不定还会去找那人拼命。这就是爱,永远不可捉摸,但谁都不能否认它的存在。
阴姬叹息着道:“你懂了最好,我也希望你能懂。”
宫南燕:“但你莫忘了,若不是我,你……”
阴姬:“我也知道你救了我,但那是另外一回事,我会好好安葬你的。”
宫南燕又沉默很久,赧然一笑:“我现在才真的明白,你是为了什么杀我的。”
阴姬:“哦?”宫南燕:“你杀我,只因我救了你。”
阴姬:“哦?”宫南燕:“我死了之后,就永远没有人知道,你曾经败在皓天手上,也不会有人知道我曾经救过你。你从来不能忍受失败的耻辱,所以非杀我不可。”
阴姬长长的叹息一声:“你一向都很聪明,也许太聪明了。”
宫南燕怔了怔,喃喃道:“我究竟是聪明还是笨,连我自己都不知道。”
她闭上眼睛,不再说话,也说不出了。沉默,沉默得令人窒息。
连皓天都不愿打破这沉默,也许是不敢。过了很久,阴姬忽然转过身,瞪着皓天:“你认为我真的是为了她救了我,才杀她的么?”
皓天沉吟着道:“我想,你并不是这种人。”
阴姬:“她了解我,难道还没有你清楚?”
皓天:“那只因她自己是这种人,所以才会将你看得和她一样。”
阴姬目光空虚的凝视着远方,喃喃道:“不错。就因为你并不是这种人,才会说我也不是。你若非这种人,她也许就根本没有机会救我了。”
皓天若是如此毒辣的人,她只怕早已死在皓天手上,可是皓天未想到她自己居然也知道。他自然也希望阴姬不是这种人。因为阴姬若真和宫南燕说的一样,就一定也要杀死他灭口。
但阴姬究竟是不是这种人呢?皓天并不知道,他只知道自己的性命,已捏在阴姬手上。
他已尝到自己冷汗的咸味。过了半晌,阴姬忽又问:“你可知道你这次为何会失败么?”
皓天苦笑道:“我知不知道,又有何分别?”
阴姬:“你应该知道的。你这次失败,只因为你的心太软了。”
皓天:“你呢?你的心难道从来不软?”
阴姬沉默很久,忽然冷冷一笑:“我的心?你以为我还有心?”
皓天叹息一声,一颗心已沉了下去。他以为,自己这次已真的没有希望。
谁知阴姬却已黯然接着道:“就因为我已什么都没有,所以你的生死,对我也已无关紧要,我甚至已懒得杀你。”忽然反手一掌,拍开皓天的穴道。
皓天怔了半晌,缓缓道:“你……你难道已经想……”
阴姬忽又厉声道:“我怎么想,也与你无关。你快走,莫等我改变主意。”
皓天整了整衣衫,躬身道:“多谢宫主。”
这时阴姬却已如老僧入定,仿佛永远再也不愿醒来。石门渐渐阖起,渐渐挡住皓天的视线,将水母阴姬隔绝在门里,非但隔绝了整个世界,也隔绝了她的生命。
这门,却是她自己造成的。皓天叹口气,已知道自己再也见不着她。
他若从来也没有见过阴姬,绝不会觉得有丝毫遗憾。
但现在,也不知怎的,他心里竟觉得有些伤感。
他叹息着转过身,缓缓走出去。此时,已没有人胆敢拦他,也没有任何人拦得住他!
封印着西门吹雪的冰心剑,就藏在那个开启喷泉的枢纽之下……
皓天搂抱着阴姬之时,已经悄悄复制她的记忆。那种奇特的吞噬能力,原本只有他的左掌可以使用,如今别的部位也可以,譬如嘴巴,或者……儿童不宜西门吹雪,男,昔日居于万梅山庄中。
之前西门吹雪与叶孤城,约战于紫禁之巅,成为千古第一决战。
经此一役,西门吹雪却被叶孤城封印在冰心剑中,藏于神水宫多年。
其中是否隐藏着不可告人的秘密?
有个叫游侠的才子,写过一本《古龙笔下一百零八将》,精彩的介绍过西门吹雪……
斜阳,踏着急匆匆的余辉,一条归家的路,在大部分人眼里,显得格外的亲切。
可那个细长的影子,丝毫没有升起过这个念头。在他的心里,只有一个字:剑。
落叶纷纷,在犀利的剑气下,原本生机盎然的花草树木,都失去该有的颜色。甚至,日月星辰都被这充满死意的剑气所笼罩,黯淡了下来。
两岁时,西门初识剑。三年后,初窥门径,剑光飞舞,滴水不漏。十岁时,略有小成,剑气如虹,直冲云霄。十八岁时,登峰造极,剑气漫天,随心所至。
其中练剑时的辛酸血泪困苦艰难无从得知,只是西门从不离剑,甚至吃饭、睡觉都不例外。
踏入江湖前,西门以痴迷入剑道。
斋戒,熏香,沐浴。
西门从千里之外,顶着烈日,骑马奔驰了三天,来到这个陌生的城市。
他斋戒三天,熏香沐浴,只是为一个陌生的人复仇,去杀一个陌生的人。在别人眼里,这是一件十分可笑的事。可在他眼里,这是一件极为神圣的事。
“这世上永远都有杀不尽的背信无义之人,当你的剑刺入他们的咽喉,看着血花在你剑下绽开,你总能看得见那瞬间的灿烂辉煌,就会知道那种美是绝没有任何事能比得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