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门吹雪一贯冷淡的眼神中,竟也露出奇特的光亮。
在他的眼里,杀人既不是一种罪恶的事,也不是一件值得夸耀的事,却是一件可以奉献全部的、神圣的、必须严肃而尊敬地对待的事。
剑,乃凶器也。处身于江湖中,求证剑道,不可避免双手血腥。西门能不为己杀人、不为钱财为人、不为仇恨杀人,只为得证剑道而杀人,已初窥得剑道门径。
踏入江湖后,西门以尊敬入剑道。
诚心正意,乃剑之精义所在。初西门练剑时,入忘我之境,诚于剑,乃有成。
心诚非一昔之力,斗转星移,十数年未曾改变,方为心诚。
后西门入江湖,杀人之前必斋戒沐浴,是为诚于剑;所杀之人皆该杀,决不滥杀无辜,是为诚于人。独诚于剑,不过能入剑道而已;诚于人,方能得证大道。
上官飞燕以剑偷袭阎铁珊,为西门所不耻:“从今以后,你若再用剑,我就要你死”、“剑不是用来在背后杀人的,若在背后伤人,就不配用剑”。
此举亦是诚于剑,而当时西门并未杀她,亦是诚于人。
苏少英虽不该杀,只因心浮气躁,急于出手。江湖中,先出剑者,杀之不为过也。公平决斗,争杀于一瞬间,本就无对错之分。
若能诚心正意,则入剑道易,只是若无引路之人、激发之事,终不得破茧,未有大成。
长身直立,白衣如雪,如亘古以来就屹立在那里的雕塑一般。
多少年风风雨雨,孤独的眸子里,终于也掠过寂寞的影子。沉迷于剑道,就注定了没有朋友、没有亲人、没有爱人,只有与剑为伍。
起初,西门练剑废寝忘食,虽孤独一人,却没有深入骨髓的寂寞。
练剑有所成,是他惟一的目标。那份对剑的炽热的感情,能把人性中其他的情感都掩盖起来,寂寞是其中最微不足道的一种。
什么是寂寞?年轻的时候,没有人会去回答这个问题。
寂寞离他们很远,就算偶而涌出的一丝感叹,也逃不出意气的影子。可许多年后,就算不愿去想起这个问题,却已经没有办法摆脱那份深入骨髓的寂寞。
年复一年,日复一日,时间把寂寞重新装扮。
时间把寂寞交给你的时候,寂寞就成了那附骨之蛆,挥之不去。
西门也寂寞。从他决定献身于剑道开始,寂寞的种子,就被深埋于他的心底。他初入剑道,略有小成时,寂寞的影子就更浓了。他毕竟还是一个人,一个有血有泪有感情的人。
没有人可以容忍时间永远停顿在那一刻,一个没有人相伴、没有人倾听、没有人理解的时刻。
西门遇到对手时,露出了炽热的眼神,那是一种强烈的追求剑道的感情。这个时候,他的眼里只有对手,他的心中只有剑。寂寞是一种很遥远的、不会对他有任何影响的事物。
可是,大部分时间,他都只有等,等待着那个神圣的时刻来临。这种惟一的等待,成了他深入骨髓的寂寞的源头。他只有等待,生命中再没有其他的事情。
他第一眼看见孙秀青的时候,寂寞的格局开始改变。说是第一眼并不恰当,说是孙秀青也不恰当。准确的说,他在陆小凤的第一个故事中,寂寞的格局开始改变。
他为一个女人治伤,然后彼此相爱。再到后来,他们还有了一个孩子。
他不再孤单一人,有人陪他等,有人伴着他,有人倾听他,有人理解他。他不再孤单一人,在形式上,在感情上,他都有了一个依托。
很多人说,他已经开始人化,已经开始有了感情。
可是剑本无情,求证剑道者,又岂能多情?他似乎离得剑道越来越远。
可是没有人知道,远,在很多时候,只是我们看待事物的角度而形成。
如果真的有人,能在人生的格局之外俯视,是可以看到,西门离剑道是越来越近。没有人可以从一出生,就没有人性中的各种情感。要想走出人性情感的局,首先就必须入局。
入局容易,出局难。人性中的情感,也如寂寞一般是附骨之蛆,沾染了,就别想轻易的摆脱。
只是人性中的情感,有悲有喜,有爱有憎。智慧的人都知道,如何去避免受到不好的情感的侵扰。所以,出不了局,也就没什么不好。
可花满楼已然出局。他有的只是对生命强烈的热爱,他是处在热爱生命情感的巅峰,看世间的人、世间的事,也就比别人透彻得多。他代表的,是一种境界的巅峰。
西门一生追求剑道,为证大道,不惜奉献生命。孤独一人的时候,他越来越寂寞。有人相伴的时候,他是不是不再那么寂寞呢?
月光如水,人依旧。求道之心不死,孤傲之心不死。西门吹雪,仍然是寂寞的。
月圆之夜,紫禁之巅,一剑西来,天外飞仙。
九月十五,西门吹雪和叶孤城,决战于紫禁之巅。
此战惊动天下,是古往今来第一决战。
可是,为何心中有垢的叶孤城,竟然可以将西门吹雪封印在冰心剑中?而割鹿刀又在哪里?
其中,是不是隐藏着不可告人的秘密?
如今,寂寞的西门吹雪,终于快脱困!
神水宫的东南数里,有一高山,景物幽绝,天趣满眼。
这时正是清晨,满山浓阴,将白石清泉俱都映成一片苍碧。风吹木叶,间关鸟语,皓天踏在氤氲初升的晨雾上,宛如乘云。
只见一条窄路,蜿蜒通向山上,一边是峭壁万仞,一边是危崖百丈。
景物虽然幽绝,形势却也险极。
皓天已走近山巅,听得流水之声,远远传来,前面又有道断崖,崖下游流奔涌,飞珠溅玉,两边宽隔十余丈,只有一条石梁相连。
那宽不过两尺的石梁,此刻竟盘膝端坐着个人,山风振衣,他随时都像是要跌下去。—跌下去,就必定粉身碎骨,他却闭着眼睛,像是已睡着。
皓天走到近前,才瞧清这人。只见他面色蜡黄,浓眉鹰鼻,虽然闭着眼睛,已令人感觉到一种锋利的杀气。
他盘膝而坐,衣袂下露出一双赤足,却将一双高齿乌木的木屐,放在面前。木屐旁边,竟又放着柄样式奇特的乌鞘长剑。
山风吹得他衣袂猎猎飞舞,那件乌丝宽袍面上,竟以金丝织成八个龙飞凤舞的狂草大字:必杀之剑,挡者无赦。
空山寂寂,凄迷的晨雾中,壁立之断崖上,竟坐着这么一个人,使得这空灵的山谷,却像是突然充满了诡异奇秘之感。
皓天倒吸一口凉气,抱拳笑了笑道:“前辈,借个路好么?”
那人闭目端坐,动也不动,似是根本未听见他的话。
皓天大声道:“前辈,可否借路让晚辈过去?”语声高亢,四山回应不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