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像过去,他也默默地,无私无求,暗暗守护她这个可怜的家伙,守护她这不知好歹的傻瓜……
巫玛亚淌泪,合着的眼睫,感觉到光的亲吻,暖暖地……
她也盼望,再被他吻……暖洋洋爱抚……甜腻腻做爱,游戏般地赖在床被里缠绵,期待再抱到他强壮温热的身躯——
求求们,诸神……让他醒来,让他再像过去那样深深的凝视着我……没有他看着,我会迷失。庇护我的爱人,让他平安,我此生再无所求,了无遗憾……我过去苦苦追求的那些,原来并不是我真正欠缺的,那些我得到的都可以抛弃。
我跟们求的,只是爱而已。我要的,只剩爱而已。我的爱都在那个人身上了……
手术下午三点开始进行,巫玛亚两天没睡,又跪了整晚,身体骨头都在痛。柯芬琪看她衣服没换,头发也没梳,一脸憔悴,怕她撑不住。
“你闭上眼休息一会儿,手术好了我叫你。”柯芬琪劝说。
“我不用休息。”
“你看起来很累,都没睡吗?”
“我知道手术会很顺利,他会醒来……”巫玛亚盯着手术室门,喃喃自语。
在柯芬琪看来,她好像歇斯底里了。“你还好吧?不要里面的人没挂,你先给我挂点。”
“神答应我,他会没事。”
“神?”
“我“博杯”问过神了。”
“什么?”等等,巫玛亚讲的是那种乡下庙里问事的筊杯吗?
“神答应我的。”巫玛亚从口袋捞出一对筊杯,握手里,紧握。
柯芬琪一把抢去研究,在异乡看到筊杯,真是……在这么生死交关的惨烈时期,看到这么跳tone的东西,她忍不住,苦笑。
“败给你了……”捧着筊,柯芬琪哭笑不得。“你竟然在纽约“博杯”问神,算你狠。结果怎样,圣筊吗?”
巫玛亚恍惚道:“神答应只要我跪着祈祷到天亮,他就会没事。”
“所以你整晚都在跪吗?”
“嗯。”
柯芬琪摸摸她膝盖,她痛得皱眉缩脚。“你这傻瓜,迷信什么——”
手术室门打开,护士出来喊病患家属。柯芬琪冲上去,巫玛亚立刻跟进。
护士对柯芬琪讲了一大串英文,巫玛亚急得一直问柯芬琪:“她说什么?她说什么”
柯芬琪挥挥手,要巫玛亚别吵,继续跟护士说话,一会儿,医生也出来,跟柯芬琪解释病情。
一群人在那里撂英文,被排挤的巫玛亚慌了,抓住柯芬琪臂膀,焦急地问:“跟我说跟我说,情况怎样?医生怎么说?”
柯芬琪嗐了一声,要巫玛亚稍安勿躁,推开她。
巫玛亚忍了两秒,又挤上去,拉柯芬琪袖子。“医生怎么说他说什么跟我说一下,先跟我说一下~~”
“马的你吵什么,我还没跟医生讲完啊,总之手术顺利啦,呃……”真歹势,柯芬琪这暴怒一吼,吼得在场人士全骇住,包括医生跟护士。“I am sorry~~”呵呵呵,柯芬琪嘿嘿笑。
听见手术顺利,巫玛亚大松口气,被那么粗暴吼过,这家伙无所谓,回过神,继续问:“手术顺利然后呢,会醒来吧?医生说多久才会醒,现在是不是没事了,不会死了?是这个意思是这个意思吧?”
由于她表现得太急躁,医生护士跟柯芬琪全看着她。
柯芬琪操着英文跟护士说:“I need to make an appointment with the psychiatric department for her soon, otherwise she might suffer a nervous breakdown。”
巫玛亚又问:“你们在说什么?他真的没事了吧?嗄?你跟医生讲什么?”
柯芬琪按住她的双肩。“我跟他们说我要赶快帮你向精神科挂号,否则你可能会精神崩溃!拜托你,去休息,他暂时没事了……没发炎的话,明后天就会转入普通病房了。”
铿!
在黑暗中,庞震宇听见钥匙坠落的声音。这一个铿音,瞬间劈亮世界。他重见那天景色,一切历历在目——
他蹲在公园抽烟,有个小女生跌倒了,穿着校服,白衬衫很宽松,蓝裙很长,她个头纤细,摔倒,钥匙飞出去。她滑一跤,看那势子,应该很痛的。但那女生,直挺挺躺着,呆望天空,哀都不哀一声,眉也不皱一下,超冷静,欣然接受摔跤,好像摔得很习惯,也不怕糗,躺着看白云,那异常的表现,教他多看了她几眼。
后来,她蹲在水沟前,想捞钥匙。
他永远记得,夕光中,那小个头思索时,可爱的模样。她捧着脸,既不焦急,也不忙着讨救兵,就一个人静静瞪着水沟想法子,像很习惯自己解决问题……
其实那天,他头痛得很厉害。
奇怪的是,看到她重重摔一跤,他的头竟莫名地暂停疼痛了。也许是注意力被她分散,也许是她那独立自主的孤单样,教他忆起很多往事。忆起当他年少,他也是这样一个人,摔跤不喊疼,有事不求助,一个人静静恼,默默设法解决,没有依靠。
那天,庞震宇帮她捞起钥匙。
帮她的同时,心里被一股暖流淹没……他心疼这个小女生,如同心痛年少时,那缺乏靠山,缺少温暖的自己。后来,他发现更多她坎坷的背景。想爱她,就好像,间接的,也爱到少年时无依无靠的自己。
当年他已小有成就,却荒谬地发现,可能不久于人世,现在……他置身黑暗中,突然听见钥匙坠落声,天大放光明,时间回到那天黄昏,看到这些,忽然画面朦胧了,眼前有影子在晃动,有人呼唤他,软绵绵地跟他说话——
“起床喽……醒来喽……公司快倒喽……客户跑光光喽……”
他牵动嘴角,想笑。认出这把声音,心好暖,好想看她,眼皮颤动,睁开了,在久违,清晨的曙光中,看见熟悉的容貌,渐清晰、渐明朗。
巫玛亚对他微笑。
他迷茫地望着,他也微笑,他的阳光,都在那张脸上,他的蜜糖,他守护的女孩,他在世上唯一的寄托,她微笑,那笑意漾到眼睛里,他看见他的容貌,在她漾着笑意的瞳孔里,他觉得很幸福。
他恍恍惚惚,还以微笑。只是一个笑容,已经用尽他所有力气。他们看着彼此,都在笑。晨光之中,笑得很傻气。好一会儿,他们都说不出话,只是笑看彼此。然后,一起目光闪动,落下欢喜的泪水。
冰冷严寒的冬季淡出,苍茫天地,迎来春的讯息。
医院院区公园,枯枝冒出点点嫩绿,狭小泥径,原来覆着白雪,气温回升后,喜悦地坦露真面目了,迎接天光。
白桦树,沿路成排站好,然后风中摇荡,它们全注目着,那漫步在小径上,手牵手的两个人,它们摇摆着,沙沙响,不知也在陪着兴奋什么,好像连它们都感应到爱的气息。
那两人,慢慢穿过林荫,慢慢走,悄悄聊,一种宁静氛围,弥漫在他们周身,彷佛天地,独独遗留下这两个知心人,还有这些默默注目着的白桦树。
“你确定不回光晖?”庞震宇低声问她。
灰色风衣里边,他穿着医院的病人服,经过两个多月术后调理,他身形消瘦了些,头还缠着绷带,但眼睛,已恢复昔日炯光,为了手术,剃短头发,缠了绷带。瘦些的脸,轮廓更明显,他不像病人,看起来还是很英俊,而且面上更多了些沉静的气质。总而言之,在巫玛亚的目中,既使是生病的庞先生,还是超帅的。
“我不想当总监。”巫玛亚握牢他的手,难相信,这握住的手,不久前,才在生死关头走一遭。
“觉得压力大吗?”
“我连制片都不想当了。”分秒都不愿意离开,因为他在这,她也要在这里。“我不回去工作了……”
“不工作?会没钱喔。”他开玩笑,被她瞪。
“干么?你以为这样讲,我会紧张啊?拜托,我不是小女生了好不好?这些年赚的不少,该有的保险也全买齐了,我跟你说,我要是生病,请看护都没问题。”
“原来我给你的待遇这么好。”
“嘿,待遇不错啦,就是对员工没礼貌。”
“也就是说……”他抬起头,佯装努力思索。“我是个不重视表面功夫,但很重实际回馈的好老板。”
“是是是,你是是是。”
两人都笑。
又继续散步,往池塘方向走,他们想去那儿坐一会儿,他们买了花生,打算去喂松鼠。
纽约的春天,其实比台湾的寒冬更冷。风来,庞震宇跟她交握的右手,将她小手握更紧,再埋入风衣口袋深处。这样,两人的手,都暖藏在口袋里了。贴着的掌心,热呼呼,像有能量,淌入彼此心底……融化在彼此发肤里,是爱的能量,活化生命,装饰平凡无奇的生命。
到了池塘,一朵白莲,浮在水面,静静地开,默默芬芳。
他们坐在垂柳边的长椅,她剥花生,他负责投掷,然后松鼠一只两只三四只,从四面八方树梢上溜来,这是庞震宇入院后,他们发明的小游戏,就是常常来跟这些松鼠约会。
有巫玛亚作伴,有小松鼠陪玩,庞震宇的住院生活,像度假那么惬意。换药的疼痛,身体不适,都变得可以忍受了。
花生丢完了,巫玛亚用好甜柔的嗓音,跟小松鼠们说:“好了喔,打烊了喔,吃完快回家吧,好冷呢,乖。”
“天啊……”庞震宇故作惊讶地说:“我真不敢相信,那个冷冰冰的巫玛亚,竟然用童音跟松鼠讲话?”说完,又被她瞪了。
她红着脸,有点小尴尬。“奇怪了,我发现你真厉害,连当病人都不乖乖地,还是很会激怒别人。”
他哈哈笑,将她戴着的毛帽调整好,然后像跟小朋友讲话,学她刚刚跟松鼠讲话的口吻说:“好了,乖,别气,秀秀。”
“干么忽然这么恶心,不习惯哩。”
“这也不好,那也不好,女人真麻烦。”
被她踹一脚,他笑了,将她揽入怀里,让她偎在他心的位置。
“真的不回去工作了?”
“唔,我想陪你陪到你出院。”
“其实我已经好了。”
“不行,医生说还要评估,还要检查。”
“我没问题了,我知道。”
“是这样没错,但谨慎一点好嘛。谁叫你一醒来,就被他们当成奇迹,你不知道我们多害怕,都以为你没救了。”
“唔。”庞震宇将身子往后靠,仰起脸,沐浴在光中,看着金色日光在树梢间闪烁。“既然你不回台湾工作,这段时间,我也不好意思让你没收入。”
“没关系啦。”干么一直讲这个,她不是真那么势利好吗?
“我想了一个办法。”
“嗄?”
“你总不能当无业游民吧?游手好闲也不好吧?”
“嗄?”
“不做总监,不做制片,赖在这里,不回光晖,那我又想把你留在身边,只好娶你了是不是?”
她愣住。“真的?”
“对啊。”
“你确定?”
“干么这么不相信?”
“真的要娶我?是真的,想清楚再说,不要说了又反悔,我会不爽噢。”
“哦,”他笑了。“原来你很期待嫁给我。”又被她瞪跟踹,这样对病人,很粗暴。“我说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