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我真的要算计,十个楚承都不够。你们不是要见一个人吗?见了他你就知道,我说的是不是真话。肖的话在耳边盘旋,原来他昨天所说的是这个意思。我的脊骨有点发凉,不过还好,经过这段日子的考验,我道行日深,心里再怎么波涛翻滚,脸上也照样能保持平静。
“那天肖告诉我,一起唱曲的是他的堂兄弟,你也姓袁?”
“不是,那两个才是他的堂兄弟,我不过是跟老朋友一起凑个热闹。”他站到我身边,一同低头看锦鲤,和我闲聊起来。
我猜也不是,看今天这阵仗就知道了,我心里碎碎念。
“我真得有点好奇,留白,我的朋友实在不多,小楚算一个,我一直都以为他是最最安分的乖孩子,绝不会做出什么惊世骇俗的事情来。肖也算一个,倒是我多年的老友了,怎么你一出现,这两个人就开始反常了呢?”
“哪里反常?”
“还不够反常?小楚居然跟他老爸唱反调,还拉下脸来求我帮忙,肖更妙了,你知不知道,那天他打电话给我,第一次提到你,然后就问我元宵是什么意思,现在我们都改叫他汤圆了,全是他自找的。”
我听到这里便忍不住想笑了,嘴角微微上翘,突然又觉得不妥,还是收起笑意正色面对他:“那跟我没关系。”
他笑出声来:“留白,要看你的笑脸真的很难。那天肖带你来听曲,我还以为他终于找到他想要的了。今天看到你对小楚笑的样子,我就知道那家伙多半会死得很难看。怎么样?我这个旁观者清,说得不错吧?”
“周。”我突然踌躇,不知怎么开口。
“说吧,我对美人说的话,一向是很乐意倾听的。”
“……”实在难以措辞,我欲言又止。
“是不是想求我帮帮小楚?”他善解人意地开口:“留白,我现在终于相信,每个男人一生中,都会有一个劫数,小楚遇到你,算不算命里注定?”
“那你遇到了吗?她还在你身边吗?”这句话自然顺畅地从嘴里冒出来,完全没有经过大脑,话一出口我就在心里顿足懊悔。
他微笑的表情突然凝固,眼神落到远处,焦距全失。
我更加后悔自己的口无遮拦,低声道歉:“对不起,你不用回答我的胡言乱语。”
他回过神来低笑:“没关系。她已经结婚生子,享受平常幸福,就算不在我身边,我总是保得她一生安稳,这样也很好。”
原来这样富贵繁华的背后,总掩不过深深遗憾,我怜悯起来,却不知道如何开口安慰,突然楚承的声音传来:“留白,周,在聊什么?”
喜悦从心里涌出来,我转身向他走去,对他微笑。
“当然是聊你,你完了,我刚才把你过去的风流账全都爆给留白,等着回家跪搓板吧。”周恢复云淡风清的口气,扬声回答。
楚承疑惑地看着我:“什么是搓板?”
我叹气,“别丢人了,回去跪了你就知道。”
周放声大笑,然后亲自送我们到拱门口,告别时对楚承挤眼睛,“小子,这样的宝要守好,错过了就没有了啊。”
楚承揽着我的腰,低头对我笑:“留白,我这样的宝你也要守好,错过了就没有了啊。”
这两个男人!我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们胡言乱语,最后终究撑不住,噗嗤笑了出来。
我们走出电梯,刚才那个引路人还等在原地,见到我们就迎上来,又问我们是否需要车子送回,楚承拒绝。
“留白,今天的正事办完了,我们逛逛北京城吧。”
我欣喜点头,两个人手牵着手出了大楼,阳光正好,长安街车来车往,国庆假期的第一天,街道上满是各地游客,耳边人声喧嚣,这城市并不是我第一次来,多半也不会是一生中最后一次在此游玩,可是身边有他,只觉得身边一切悦目顺耳,望出去尽是美景。
“要去哪里?”
“去颐和园?小时候跟爸爸妈妈来过北京,玩得很赶,到颐和园已经是下午,来不及一圈逛过天就黑了,那时候带的是黑白照相机,拍出来的照片都是黑乎乎的,每次拿出来看到都觉得遗憾。”童年愉快的回忆全都回来,我拖住他的手,软下声音:“好不好?”
楚承抬手拦车,笑容灿烂:“留白,是不是我的错觉,你在撒娇吗?赶快打住,你这样对我杀伤力太大,小心我让司机直接开回酒店。”
我们挤在游客队伍中排队买票,跟着吵吵嚷嚷的大队旅行团,终于进了颐和园。
著名的千米长廊中到处雕梁画栋,隔数十步就有华丽井藻悬在头顶,一派奢华,湖水清澈,倒映出万寿山的苍翠松柏。
“留白,古代的皇帝真是会享受,这么好的湖光山色圈在皇家园林里,全都一家独享。”他在身边感慨,我不以为然。
“现在不也是一样?刚才周招待我们的地方是平常人可以享受得到的吗?依我看,那儿比这里隐秘不知道多少倍,那才叫一家独享。”
“那个地方啊,”楚承侧过脸来:“那是他最爱的女人设计的,她离开以后周特别按照图纸原样建在顶楼,隔一段时间就一个人去待几天。不要笑他,其实他也很可怜。”
周失神的表情重现眼前,他是我见过最为荣华富贵的男人,看上去拥有这世上人所能想象的一切,可是留不住自己所爱的人是再多的财富都换不回来的终身遗憾。
我不由低声叹息:“为什么要离开呢?”
“不清楚,不过留白,我已经发誓,绝不让自己变成第二个周。”他十指用力,将我紧紧握住。
傻瓜,我很想这么回答他,可是情根萌动,回廊内侧,雕花窗框镶着圆镜,映出我眉眼弯弯,满脸柔和笑意。
我们俩说说笑笑,一直逛到傍晚时分才走出颐和园。
“现在去哪里?”
“刚才是我选的,现在该你了。”
“我们去后海好不好?”
“好,都好。”
我们叫车到后海,天已经全黑,这里是京城著名的酒吧聚集地,可能来得太早,黑暗中后海波光粼粼,从大门处望进去并没有想象中摩肩擦踵的繁华景象。倒是门口空地上一群中老年人随着录音机的乐声翩翩起舞,仔细听居然是一首革命歌曲。
我咋舌,到底是首都,政治觉悟就是高。
酒吧里还没什么人气,但是一些餐厅在后海边的露天座位倒已经坐得七分满,我们挑了一家杭州菜馆坐下,楚承低头研究菜单,我把手搁在栏杆上,身侧荷香四溢。
“喜欢北京吗?”他合上菜单,递回给小姐。
“喜欢,小时候和爸爸妈妈一起来,住在故宫边的一个招待所,老城区,早上起来街上都是小吃摊。煎饼馃子,黄豆粉做的驴打滚,还有芙蓉饼,还有我第一次吃到的枣泥馅的馒头。说来好笑,我妈给我钱去买豆沙馅馒头,我那时候扎着两个小辫,跟茉莉差不多样子,卖馒头的阿姨说她太喜欢我了,非要送我一个枣泥馅的尝尝,我从来没吃过的东西,又是生平第一次用色相换来的,现在回想起来还是香甜得要命。”我幸福地回忆着,让他笑眯了眼。
“我也来过一次,爸爸叔伯,堂兄堂弟,住在长城饭店,出门就是看这里的地产楼盘。唯一抽出一天空,一群人跑到长城傻乎乎地转了一圈。只觉得这个城市灰蒙蒙的,和你记忆里的北京差得好远。”
“不要抱怨了,这就是为什么我们家的财产,跟你们家也差得好远,不是好远,火星到地球啊。”
我们正说得兴起,一篮花突然出现在桌边,提花的老太太笑眯眯地跟我们打招呼:“小伙子,给这位漂亮姑娘买朵花吧。”
“好,这一篮多少支?我全要了。”他答得顺畅,我低声惊叫:“别开玩笑,这么多要我抱来抱去,多丢人啊?”
“人家夸你漂亮,没听到吗?”他已经摸出钱包,根本不理睬我的抗议。
“那是因为人家要卖花给你啊,老奶奶,你一定对每个姑娘都是这么夸的。”跟他说不通,我转过头去,请老太太说句话。
“小妹妹,没瞎说,你是真的长得美,可惜手里没镜子,要不你自己照照,眼睛亮得跟星星一样。”老太太已经笑得见牙不见眼,仔细把花捧出来,交到我手里。
不知道如何回答她这样赤裸裸的夸赞,我把花捧在手里,黑暗里脸火热滚烫,不用猜也知道一定涨得通红。楚承伸过手来,将花接过去放到桌上。
“留白,菜还没来,我们先去跳支舞。”
跳舞?哪里有跳舞?这里的酒吧都还没开始好不好?心里嘟哝,但是容不得我迟疑,他已经把我拖出座位,往外走去。
大门外的空地上,那些中老年人仍旧双双对对跳得陶醉,虽然是革命歌曲,但是曲调悠扬,楚承直直走过去,双手一用力,目瞪口呆的我就被他拥到怀里,我脚步凌乱,差点跌倒,他低声笑,温暖的唇落在我的额头。
“留白,我爱你。”
不害怕,留白,不要害怕。双手攀上他的脖子,我尽全力把突然涌出眼眶的泪水压回去。我们相爱,所以这样幸福。这不是罪过,也不会遭到诅咒。你要做的,不是恐惧未来,你要做的,是好好面对现在!
风吹过黑暗中的后海,吹皱一池平滑如镜的水面,隐隐荷香,身边好像有人吹口哨,一切声音仿佛从遥远的地方传来,这一刻,我终于能够把心平静下来,低声回应他。
“我也爱你,楚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