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到路的尽头,谁知鹿死谁手?
无论是在上海还是北京,每天早晨我先睁开眼睛的都是我。
楚承在耳侧睡得香甜,呼吸平稳。我忍不住侧头亲吻他的脸,晨光里他迷糊嘟哝,伸手过来抓住我的手往下按去:“姐姐,我想要。”
我忍不住笑,在他耳边提醒,“不是腿软吗?还要!”
他眼睛都不睁,双手收紧亲吻上来:“留白,每天早上都能这样,我就是死在你手里,也心甘啊。”
“呸呸呸,胡说些什么。”下一刻,我的笑语便埋没在他的唇齿间。
等到我们两个人梳洗妥当携手下楼,早餐时间都快过了。偌大的餐厅空荡荡的,我与他随便取了些食物坐到窗边。
“留白,今天我要去周的公司,你要和我一起去吗?”楚承挟起煎蛋,往我的白粥里放。
“不去,我不喜欢进公司,再说我答应茉莉要买福娃给她,你去办事,我正好购物。喂!不要蛋,我只喝白粥的。”
“也好,”他低头取钱包,低着头还不忘念我:“哎,光是白粥哪有营养,一定要全吃掉。”
“干吗拿钱包?”
“给钱你啊,想买什么自己看吧。”他说得理所当然,我双眼微眯:“收起来,我有钱。”
小小的卡片被递过来,他看着我,表情无辜:“怎么了?”
“要买什么我会自己买,不用你给钱。”
“傻瓜,你要跟我分得那么清楚干嘛?”
“真的,我会不习惯。”他的异度空间思维又开始了,我懒得解释。
“那就从现在开始习惯吧。密码是你的生日,我特地去改过了。”见我不接,他把卡片塞进我随身的包里,然后露出心满意足的表情,继续享用他的早餐。
我哭笑不得,但是手触到硬质的卡片,心里终究为了他所说的话而甜蜜,给不给是他的事,用不用是你的事,好了留白,如果这样他会开心,就让他开心吧。
我送他离开,然后回到套房收拾东西打算出门,但是刚把包提在手里,门外就响起叩门声,规律而有耐心的。以为是酒店服务生,我边走过去开门边问:“什么事?”
打开的房门外露出一张熟悉又陌生的脸,瘦削严肃,不苟言笑地看着我。我一时吃惊,不由自主退了一步,但是我随即站稳了身子,并向他点头招呼。
“福伯,好久不见。”
“留白小姐,真的好久不见。”福伯迈步进房,反手关上了门。
我上一次见到这个老人还是遥远的夏日午后。耀眼的白色大宅子,空荡荡的房间,他瘦小的身影出现在楼梯口,探询的眼光越过楚承的肩膀,看得我心中忐忑。今天再见他,那感觉毫无二致。
我在这些天里不知想过多少遍接下来会发生些什么变故,现在终于有人出现了,最初错愕过后,我反而镇定下来,只请他在厅中坐下,放下包之后倒了一杯茶给他。
福伯不言不笑地看着我的一举一动,接过茶直接搁在茶几:“留白小姐,不用客气,你也请坐。”
要尊敬老人,就算他对你眼光鄙夷,我在心里念着这句话,脸上保持微笑。
“福伯从上海赶过来的吗?有什么事要和我说?”
“小姐是厉害人,老爷和我都看走眼,所以我这把老骨头不得不走这一趟。”
我心里叹气,再叹气,什么时代了还有老爷小姐,福伯真是老一辈忠仆的精髓,说出来的话跟八点挡有得一拼。
他见我不答,继续说下去:“少爷堂兄堂弟不少,这样的事情在楚家也不是第一桩。从来都是小事,没想到留白小姐一出现,小事就闹得这么大。弄到今天这个地步,小姐心里是不是很得意?”
我不厉害,真的,你们最厉害,说出来的话每句都让我哑口无言,让我最近习惯性保持沉默。
“事情到了今天,老爷的意思,不彻底解决是不行了。小姐就开个条件,放过我们家少爷吧。”
不用你讲我就努力过了,你们家少爷不放过我啊,我在心里持续碎碎念,坐在他面前神游天外。
福伯长久得不到回应,眼神变得冰凉:“留白小姐,一个有教养的人可不会像你这样跟老人讲话。”
“福伯,我没什么条件要开。”我猛地回神,努力忽略他的侮辱性词汇好言回答:“我和楚承只是在恋爱,其他的事情,我还没想过太多。”
他倒吸气:“没想过太多?你没想过太多他会公然反抗长辈的决定?他会拒绝结婚?他会拿十几亿的资金一意孤行?留白小姐,少爷不是买了房子给你,答应把你照顾的妥妥帖帖的?没想到你胃口这么大,还要做梦带着个跟别的男人生的小小姐进我们楚家的门吗?你叫楚家以后怎么见人!”
我的脸猛然涨得通红,霍地站起身来说话:“福伯,我要说的话已经说完了,至于怎么理解是你们自己的事情。对不起,我今天另有安排,不陪你了。”
他冷笑,张口欲言,我也冷冷开口:“你还要跟我说什么?敬酒不吃吃罚酒是不是?福伯,我是怎样的人自己心里最清楚,楚承也清楚,不用你来反复提醒了。”
他板起脸,声音冷硬:“好,不用再说了,你出价吧。”
我在这荒谬的一刻突然失笑:“老人家,你说什么?”
他从口袋里摸出一个信封来:“你们这种女人不就是要钱吗?要多少?”
我想一想,回答他:“我要楚承。”
他脸色铁青地看着我,我几乎要以为他会在我面前发心脏病了。
但他没有,只是转身走了,走到门口回过脸来,对我说。
“这位小姐,你会后悔的。”
福伯走了,我立在原地站了很久,电话铃声突然响起,惊得我一跳,这才发现自己攥着手机的掌心已经满是冷汗。
我接听,屏幕变得滑腻,两下才打开。
“留白。”那头传来令人难以忘记的声音,我惊讶,脱口道:“周?”
“有时间吗?”
我微楞,心跳微乱。
为什么周会打电话给我?他不应该与楚承在一起吗?
“我在酒店,楚承不在。”
他像是听出了我声音里的小心,温和地笑了:“别紧张,只是想找你闲聊几句,我的车就在酒店楼下,你方便下来一会儿吗?”
这个男人是楚承的好友,楚承信任他,但我也记得他立在台上,与肖一同唱一曲长生殿的模样,绮丽无边,仿佛一场幻梦。
但那一定不是个梦。
我吸口气,回答他:“好,我现在就下来。”
黑色的大车停在门口,车边立着个年轻的女孩子,短发清爽,看到我就把后车门打开,周坐在后座上对我微笑。
“留白,我们找个地方聊几句。”
我上车,那女孩关门转到驾驶座上坐了,周道:“小乐,走吧。”
她应了一声,发动车子便向前开去。
我没说话,既然我已经做好了与他“闲聊”的准备,那去哪儿都是一样的。
小乐开车平稳而迅速,不多时便把车开入一条小路,路边高墙深深,她将在路边停下,又下车来开门。
他才下车,路边四合院的院门就打开了,迎出来的人欠身:“周先生,请进。”
周主动解释:“这是我朋友家,来,我们到院子里坐一会儿。”
我见这四合院飞檐高墙,地上青砖齐整,两边门档活灵活现的一对麒麟,真是漂亮得无以复加,心里就想起他在大厦楼顶的那座中式花园还有那一晚的水榭歌台来了。
有这个人出现的地方都让人觉得不可思议。
我与他一同走进去,院子里已经安置了榕树根雕的一桌两椅,桌上摆着青瓷茶具,刚才开门的那人提了水过来,准备沏茶,小乐负手立在门边。
我见了这样的排场,更是沉默。
他也看出来了,叹口气道:“小乐,你出去等我行不行?”又对那人道:“你也别留下,我自己会沏茶。”
等院子里只剩下我和他了,他才对我说了句:“不好意思。”
我摇头:“是我麻烦你了,你是要与我谈肖的事情吗?”
他笑,凤目微弯,真是令人神移,可惜我实在没有欣赏的心情。
“留白,你果然是很好的。”
我叹了口气,说:“你是他们俩的朋友。”
他摊手:“真不幸,是吗?”
我在这么沉重的时候,都被他逗笑了。
“是,真不幸。”
“肖昨晚来找我了。”
“他要你来劝我离开楚承吗?”
他摇头:“不,他只是找我喝酒。”
我并不相信他的话,喃喃道:“你们都瞒着他,只有楚承什么都不知道。”
周露出一个无奈的表情:“我也没想到他们两家会扯上关系,不过现在你已经知道了,自然会告诉小楚,怎么?你还没有告诉他我和肖是朋友吗?”
我反问:“告诉他能改变什么?”
他给我倒了一杯茶:“确实。留白,我今天找你,是想问你,你确定自己的选择了吗?”
我没有一点迟疑:“是的。”
他停了动作,长久地看着我,半晌才道:“无论发生什么?”
我在他的注视下开口:“周,我知道你是怎么想的。其实一开始我也不认为楚承与我会长久地在一起,我觉得他还是个大男孩,看到喜欢的东西就想抓在手里,渐渐也就厌倦了。”
他笑:“小楚确实还有点孩子气。”
我向着楚承,微笑起来:“是,还做过许多傻事,爱说孩子话。”
我说到这里,顿了顿,正色道:“但他为我做了那么多,我已经不能离开他了。”
周沉默了半晌,目光不知落到什么地方去了,我等了一会儿,只好自己开口:“我们说完了吗?”
周回神:“留白,我知道在你身上,肖一定是输了,但有些事,他已经决定了,就不会再改,或许你应该再与他谈一谈。”
我紧张起来:“他要做什么?”
“留白,肖要做的是他几年前就已经决定的,与你并没有关系,只是现在全兜到一起了,所以我希望你能更了解他一点。另外,我已经与小楚谈过了,我其实更希望他能用那笔钱从家里独立出来,他原本就不稀罕他老爸那份产业,何必还要搀和进老一辈的斗争里去,但他坚持,如果可以,你也替我劝劝他吧。”
他的话说得模棱两可,我却听得心惊肉跳,总觉得有事要发生。
“周,你能说得更明白一点吗?”
他站起来,无奈地。
“你也说过了,我是他们俩的朋友。”
我与楚承回到上海,他果然不再离开,我并没有将福伯来找过我的事告诉他,也不需要了。
与后来发生的事相比,福伯的所言所行都是些微末小事,根本就不值一提。
但我将周所说的话告诉了他,他并不十分在意,还说他已经知道周与肖亦是朋友这件事。
倒让我吃了一惊。
他笑一笑,说周在告别前提起此事,又说原以为他们两家会结成亲家。
我看住他,他把手放在我的肩膀上,说:“我告诉他,那不是我想要的。”
“但是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