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历史圆楼里的思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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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一年初冬,圆楼前面的菜园一片青翠,上面的蒜呀、卷心菜呀,长得非常好。每天早晨起来,阳光淡淡的带着一抹浅金,菜园、田野笼罩在乳白色的雾气里,空气清凉纯净,沁人心脾。蔬菜的片片叶子,又嫩又黑,布满细白均匀的小水珠,惹人喜爱;鸟儿啁啾,又脆又悠长。圆楼里,公鸡“喔喔”啼叫,几只母鸡闲适地漫步,偶尔侧脸仰望浅蓝的天空。几只大白鸭在井栏边戏水,不时地亮开大嗓门“嘎嘎嘎”地叫唤。远处的山头鹧鸪引吭高歌,一串连着一串,响亮清脆。黄牛“哞哞”长吼,低沉浑厚,穿透人的心灵……所有的声音汇成一曲田园交响曲,显得那么和谐那么动听!

突然,有一天,一群人来到菜园,见菜就拔、见果树就砍,不一会儿功夫一大片蔬菜就被折腾没了!大家纷纷跑出来,看着自己辛辛苦苦种出来的整畦整畦的蔬菜一下子都没了,希望成了泡影,又着急又生气。可是着急生气能有什么用呢?谁敢出来说几句良心话?谁敢出来阻止?菜没了,一家人没菜吃、饿肚子事小,要是被当做典型抓去批斗、抓去关,自己受苦,还得使一家人再背上包袱,在别人面前抬不起头……斟酌一番,明了了其间的利害关系,谁还敢据理力争?大家有苦往肚子里咽,只能在僻静处背着别人发泄发泄自己的不满。

“菜都拔光了,我们种田人吃什么?”有人发抖地说。

“没天理的,怎么尽做那缺德事?谁叫的?”有人咬着牙,从牙缝里挤出这几个字。

我们家菜园的旁边,奶奶种下一颗芭乐树,有小水桶那么粗,一年花开不断,四季都有芭乐果。那时候,这颗果树是奶奶的宝贝——有它在,孩子们有时候就有果子吃,能稍稍缓解一下难以忍受的饥饿。她看见有人挥动砍刀砍那颗果树,飞奔过去,边哭边喊:“别砍!谁砍我就跟谁拼命!”

我们生产队队长眼疾手快,把奶奶扯住,着急地说:“捡大妈,别去别去!让他们砍,免得惹出什么麻烦。那里面有大队干部、公社干部,他们也是没办法,都只能按照上级的要求做。捡大妈,现在正在风头上,你一定不能去!”

奶奶咽下那团火,双眼瞪着那一大群人,不解地说:“造什么孽呀,跟几根菜、几棵树也过不去?”

后来,那一群人去了别的地方踩菜拔菜,大家各自赶到自家的菜园捡青菜。他们边捡边骂边议论,尽情发泄郁积于心的不满,找寻那一群人做出如此不可理喻的行为的原由。

“那些干部,吃便饭的,哪会体味到农民伯伯心中的苦痛?他们眼里,种出来的菜就是一棵草,一文不值,要拔就拔要踩就踩!我们忙里挤出些时间,整畦、插菜苗、浇水,流了不知多少汗水,想给家人的饭碗增加些许青菜,谁能料到一下子全没了,而且是那些喝墨水有文化的领导带头干的——这叫人越想越糊涂!”

“听说,这又是搞运动,叫‘割资本主义尾巴’。我不懂什么叫‘资本主义尾巴’,可觉得一棵菜、一颗果树也叫‘尾巴’真可笑!”

“有人说,公社圩场倒腾的更厉害————俺们种田人家里母鸡下蛋舍不得吃,好容易攒下十几个,等到墟日提到墟场去卖几块钱,好换回食盐肥皂这些日用品,那些戴红袖章的‘市管’不单夺了鸡蛋,还把人扣了,说是要强制学习、接受教育————'资本主义尾巴'是病菌、是毒瘤,危害性大,生活里要杜绝出现,更要从观念思想上彻底革除!“

“干部说,养鸡、养鸭、养猪也是尾巴,都要割!”

“都割了,我们贫下中农吃什么?”……

幸亏,“尾巴”就割那一次,我们的日子恢复了平静,平淡而朴素。菜园过了不久又长出青青的蔬菜,我们家的芭乐树抽出条条新芽,一切重又透出蓬勃生机。每天早晨,和谐动听的田园交响曲又在耳边奏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