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缓缓降落到湖心的六角亭子飞檐上,相依相偎,衣袂飘飞,与湖水中的倒影相映成趣。
安羽中在飞檐上坐了下来,两腿垂挂下来,他横抱着孟逍遥,让她坐在自己的腿上。
两人登高而远眺,不约而同被眼前的一片流光溢彩给震慑住了。
到处都成了灯的海洋。最夺目的莫过于是“九龙壁”了。九条不同形态、不同颜色的龙组成了气势恢宏的群龙图,每两条龙之间以水草、白云、山石、月光作为连接,构成一幅生动的画面。正中一条龙造型最具威严,昂首向前,目光炯炯,气宇轩昂。它们追波逐浪,腾云驾雾,在霓红灯的照耀下显得更加栩栩如生,活灵活现。秦淮河畔,走马灯、六角宫灯、球形灯、四方宫灯、品字亭灯……与河水相互映衬,形成了一个环形彩灯区;坡地上,摆着兔灯、虎灯、牛灯、鸟灯……形形色色;穿梭在山坡上灯彩丛中的孩子们,那一张张红通通的笑脸,把夜空都照亮了,快乐的气息传向四面八方。
“好美!”孟逍遥喃喃道,“灯火阑珊处,人约黄昏后。我一定要把这一幅画面画下来,嗯,《元宵赏灯图》,若是流传下去,怎么样也要盖过《清明上河图》吧!”
安羽中却回眸望向孟逍遥:“还是你美!”他忽然想到了什么,皱起眉头,“你画了那么多的画,好像没有画过你自己吧?什么时候画一张给我。”
孟逍遥乐了:“好,等什么时候本公主心情大悦,就给你画一套写真集怎么样?”
“画画都有那么多名堂!”安羽中不悦,以前不理解孟逍遥口中那些新鲜的词汇,他是郁闷兼质疑自己的理解能力;现在,是烦恼,是无助,是担心孟逍遥突然消失在这个世界,让他无处寻找的恐惧。
孟逍遥诡异地笑了笑,凑近他耳朵,详细解释了一下“写真集”的定义。不一会儿,安羽中展眉而乐:“真的吗?”
孟逍遥点点头:“当然是真的。不过,有个条件。”
“什么条件?”
“你也得送我一套写真集。”
安羽中定定地注视着孟逍遥:“你老实告诉我,你画过多少人的写真集?你……有没有送过别人,你自己的写真集?”
孟逍遥嘻嘻一笑:“我从来没有画过自己啊!”
“第一个问题。”安羽中不上当。
“安公公,我是画师啊!”
“那就是有了。”安羽中沉下脸。
“安公公,别这样小气啊!那是我的……职业,不,事业,不,理想,对,理想啊!你们看出去是别人的身体,我看到的却是艺术。”
安羽中哼了一声:“有必要非除衣服不可吗?”
“有!”孟逍遥回答,看到安羽中更加阴沉的包公脸,连忙献上讨好的笑脸,“脱了衣服就是我这个艺术流派的啊!人体是自然界最美的天然艺术品,男性的强壮,女性的柔美恰成一种对比,一旦两者结合,真正达到了刚柔并济。你说,造物主创造出这样的奇迹来,不是非常伟大吗?为什么我们人类反而不能去欣赏他?而要去遮掩他?为什么我们不能用美的眼光去将这种美更完美地升华,而非要用一种邪恶的下流的目光去猥亵他呢?”她越说越激动,越说越亢奋,“安公公,你是我的老公,应该对我的理想全力支持!”
“我支持你!”安羽中不紧不慢地回答道,“不过,有个条件。”
“啊?”
“女人,随你挑选。男人,只准画我一个!”
“可是……”
安羽中警告地瞪着她。
“我画刚出生的男子可以吗?”孟逍遥嬉皮笑脸地问道。
安羽中想了想,点了点头。
“那,一岁的男孩子可以吗?”
一岁的男孩子?安羽中望着远处那个坐在父亲肩膀上的孩子,又点了点头。
“那,那个男孩子可以吗?”孟逍遥指着站在桥上向秦淮河里撒尿的男孩子。
安羽中看了看,那男孩子十岁左右,应该无妨,便又点了点头。
“那……”
安羽中沉下脸:“孟逍遥,你别得寸进尺。”
孟逍遥扬了扬眉:“安公公,我是问,那,我们可以下去了吗?”她蜷缩在安羽中怀里,做出瑟瑟发抖的样子,“春寒料峭,奴家好冷啊!”
安羽中的脸黑了:“孟逍遥,你敢捉弄我?”
“礼尚往来啊!”孟逍遥咯咯地娇笑,“安公公,比起你刚才的捉弄,我的只能算是小儿科吧!”
安羽中哼了一声,摸了摸孟逍遥的鬓角,的确有些冰冷,知道这飞檐虽然清静,无人搅扰,但在这样的时节里,却到底还是嫌冷,不宜久坐。四处张望了一下,灯火璀璨,人头攒动,又不知去向何处。
“安公公,我想去喝花酒。”孟逍遥笑吟吟地指着秦淮河上的画舫。
此时,秦淮河上燃放小灯万盏,秦淮两岸,华灯灿烂,金粉楼台,鳞次栉比,画舫凌波,往来河上,轻歌曼舞,丝竹飘渺,的确充满了难以言述的吸引力。
两人雇了一艘画舫,往河中漫游。
越近河中心,越发觉得笛歌处处,桨声轻柔,灯影朦胧,似乎风中水里都飘散着一股脂粉香气,又甜又腻,又香又娇。
这时两人已摘了面具,孟逍遥将安羽中装扮成独眼虬髯客,左眼用一条黑布绕着脑后包裹了起来,已是遮住了小半张脸;嘴唇周围粘着浓密的蜷曲连鬓胡须,又将下巴部分悉数改观。即便是时常与安羽中亲近的人,一时半会之间,也不可能认得出来。
不过,纵是她如此煞费苦心地要丑化安羽中,安羽中身材挺拔伟干,肤色白皙,顾盼甚异,还是引得画舫中的两名歌女频频侧目。
孟逍遥自己则干脆把脸蛋涂抹得乌黑,除了一对灵动的眼珠子之外,浑身上下没什么出奇之处了。加上她是女子,身材自然纤弱,看上去不像是安羽中的伙伴,倒更像是个小跟班,那两名歌女自然也不怎么留意到她了。
两名歌女年纪都有些大了,但弄箫弹曲的功夫却很是不错。她们一个执箫,一个怀抱琵琶,曼声吟唱。歌声娇媚,挑人心弦,安羽中是个中老手,并不觉得如何,孟逍遥何曾亲身经历过这等烟水风华的气象,只觉得心神荡漾。两三杯酒落肚,不觉脸上酡红,听得曲中缠绵之意,绸缪之情,不禁有微醺之意,挑眼斜睨着安羽中,腻声道:“大哥,我也唱一曲给你听听可好?”
安羽中似笑非笑:“你要唱歌?”
“怎么啦?”孟逍遥嘟起唇,“你不喜欢我唱歌么?”
这个问题很难回答。安羽中一时默然不语,说老实话,他到今天为止,对那天晚上的歌声还耿耿于怀,什么“送你送到小村外,有句话儿要交代:虽然已经是百花开,路边的野花,你不要采”,还唱了一遍又一遍,唱得声嘶力竭。
那哪里是在唱歌,根本就是在吼歌嘛!更要命的是歌声后遗症——孟逍遥感冒、发烧、昏迷……
往事不堪回首啊!如今想起那段煎熬的日子,还是心有余悸。
“大哥,你太过分了吧?我唱歌有什么不好?”孟逍遥恚怒了。
安羽中苦笑,端起酒杯:“你想唱就唱吧!”唉,希望不要是那一首《路边的野花不要采》吧!
“什么我想唱就唱!你当我是快乐女声选秀节目啊!”孟逍遥撅起小嘴。
安羽中只好继续苦笑,继续喝酒。
“小哥儿也会唱曲儿呀?”其中一个身穿粉色衣衫的歌女珍珍笑吟吟地打起了圆场。
一股酒气冲上来,孟逍遥打了个嗝,不高兴地乜斜了她一眼:“怎么,小看我了?”
“哪里敢小看小哥儿!”珍珍连忙堆起欢容,“小哥儿想唱什么,待奴家弹奏出来。”
“你就弹你刚才弹的曲子。”
箫声幽幽,婉转清扬;琵琶玎玎,轻柔流荡。孟逍遥含情脉脉地望着安羽中,轻启歌喉,唱了起来。
秦淮月下
一壶清酒 一束桃花
心如烛光
渴望在幻想中点亮
一想起你
我已经开始
开始 疯狂
长相守它是啊
面具下的明媚
明媚后隐蔽的诗啊
无缘感悟
你象迎送花香的风啊
无辜而自由
我像闻到蜜香的蜂啊
爱上你 爱上你 爱上你……
秦淮河水碧阴阴的,厚而不腻,湿润的风荡漾着柔波,恬静、柔婉、如梦如幻。吴越软玉呢哝的歌声若莺舌百啭,经了春风的吹漾和水波的摇曳,袅娜着弥漫在秦淮河上。歌声美如天籁;歌词更是缠绵悱恻,令人回肠荡气。安羽中不知不觉端着酒杯,却忘记了是要送到嘴边,还是放到桌上。这时河上波光月影,酒浓脂香,当孟逍遥柔情地反复吟唱“爱上你,爱上你,爱上你”这三个字时,不觉心神俱醉。
最后一个音符消失,珍珍和爱爱不约而同地鼓起掌来。
“没想到小哥儿还有这么好的嗓子。”珍珍由衷地赞叹道,“可硬生生把我们给比下去啦!”
孟逍遥抿唇一笑,示威地瞪了安羽中一眼。安羽中向她举起酒杯:“敬你一杯。”
孟逍遥接了过来,仰头喝了。
爱爱放下洞箫,走过来为孟逍遥倒了一杯酒:“小哥儿歌声甜美,爱爱也敬你一杯。”待孟逍遥喝了,才又笑道,“不知小哥儿肯不肯把那歌词告知爱爱,让爱爱也学着唱唱呢?”
孟逍遥眯起了眼睛:“你想要歌词?”
爱爱点了点头,一脸期盼之意。
“歌词容易。”孟逍遥卖了个关子,“但这世间可没有白要的东西。”
爱爱看了看孟逍遥,脸色有些为难:“若小哥儿真是男儿身,交易倒是不难了。”
孟逍遥脸色一红,下意识地垂下头去。
珍珍早已依偎在安羽中身边,为他斟酒,闻听此言,笑道:“小哥儿若非女儿身,又怎么会有此雅兴对公子大唱情歌呢?”
安羽中呵呵地笑了起来。
孟逍遥回眸,嗔怒地瞪着安羽中。安羽中向她举了举酒杯:“敬你!”孟逍遥回了一个大大的鬼脸。安羽中越发笑得开怀了。
“不知小哥儿的要求是什么呢?”爱爱向孟逍遥福了一福,“奴家是真心想要歌词,还请小哥儿成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