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的曙光吐出灿烂的晨光,雾明宫的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清甜的香味,那香味从紧闭着的厨房门内钻出来,一直飘到小院里,飘入几间房子内。
凌婕妤早就巴巴地等候在厨房门口了。
若眉仍按捺着,但一对灵活的眼珠子也是情不自禁地向厨房那边瞟去——除了是迷惑,还有好奇。那香味太奇特了,似花非花,似果非果。对于饮食,若眉也算注重,但是,和这个早上的香味比起来,她以前所享受到的,似乎又太过单薄和可怜。
因了这香味,若眉对孟逍遥,又多了分戒备。
厨房门终于开了,安羽中站在门口,嘴唇油光光的,很明显已经事先品尝过了。
凌婕妤哀怨地盯着安羽中的嘴唇,伸出舌头舔了舔自己的嘴唇。说实话她的要求真不高,但是,不高的要求在安羽中的凌虐下还是要委屈地缩减一半。
“若若,吃早饭了。”安羽中扬声喊道,脚步钉在门口,撤回去的意愿更清晰一点。
若眉俏脸微沉,置若罔闻。她在等着安羽中的第二声呼唤,只要有了第二声,她就有把握让安羽中走到小房间来请她出去。
但是没有声音。
若眉咬住了下唇,脸上又委屈又愤怒。耳中只听得那个凌婕妤一声欢呼,应该也是进了厨房门了,那么,安羽中呢?是不是已经退回去了?是不是打算不管她了?
安羽中的确已经退回到小桌旁边,美食于他,是比美女还要具备吸引力的。未入口,鼻息已先享受到醉人的纯香,香味在全身的穴道之中恣意游走,所过之处,犹如经受了一次呼吸的沐浴。当气息缓缓吐出,只觉得体内的每一处都无比清新,无比舒畅。一旦品尝,那绝妙的美味缠绕在唇齿舌之间,将三者的渴望充分地勾引出来:啃噬、咀嚼、吞咽、回味……那是比亲吻好得多的感觉啊!记忆中,好像只有与孟逍遥的交缠才能相提并论。
安羽中盯着孟逍遥粉嫩的唇,孟逍遥正聚精会神盛着一盘点心,她抿着嘴唇,粉红的小舌无意识地舔着左边唇角,只是一个普通的动作,安羽中却咕咚咽了口唾沫。
“饿了?”孟逍遥回眸,“可是人还未到齐啊!”
“我们先吃。”安羽中闷闷地回答,美味当前,人越少越好,他冷冷地瞥了一眼凌婕妤,凌婕妤立刻站起身来,缩到了墙角。
“凌姨,坐下!”孟逍遥命令。
凌婕妤可怜巴巴地望着孟逍遥,不敢动。
孟逍遥警告地盯着安羽中:“到齐了才能吃。去叫姐姐。”
“对不起,我来晚了。”门口脆生生地响起若眉的声音,她换了身衣服,烟葱绿的薄烟纱紧身短袄,勾勒出惹火的上身;翡翠银纹绣百蝶云缎裙,秀出了颀长的下身;纤腰束着九孔玲珑玉带,两侧垂下细细的珍珠流苏;长发随意垂落,松松地缠了根碧色丝带;眼神顾盼生辉,撩人心怀。
三个人都看得呆了。
若眉抬起衣袖,浅浅一笑,在安羽中身边坐了下来。
“好香啊!”若眉娇俏地嗅了嗅,小鼻子可爱地皱了起来。
安羽中低下头,在若眉流云般的发间也同样嗅了嗅:“好香!”
孟逍遥那一点得意的心情飞到了爪哇国里,刚刚生起的一点优势转眼间又败在了若眉的装扮上。若眉的美,让她想起韩国美女,明明也是精心修饰过,但看上去就是透着健康、天然、随意、飘逸。她默默心算了一下,若眉的年龄应该和安羽中相仿,那么,至少要比她年长十岁。可是相形之下,她却反而觉得自己像个而立的妇女。
枉她还是画师,自诩画技天下无双。居然在对自己的打扮上,硬生生地败给了若眉,真是不泄气都不行。
她无精打采地站在灶前,用餐的心情悄然无踪。
“小药,吃什么?”若眉明亮的水眸望向孟逍遥,带着掩藏不住的快意。
孟逍遥怔怔地看着她明媚妖娆的脸蛋,答不出来。
安羽中忽然站起来,走向凌婕妤。凌婕妤还没反应过来,就被安羽中拖到了桌边:“开饭!”
凌婕妤弹身站起,帮孟逍遥端出了早点。
随着那一盘盘陌生的却迷惑力极强的美味佳肴出现在桌面上,几个人的眼睛都亮了起来。
不等凌婕妤分配好筷子,安羽中的手已经伸向面前那一盘两面金黄的薄片,塞进自己的嘴巴里。腮帮子鼓了鼓,很快就瘪了下去,安羽中的左右两手又捏了另外两个盘子中的点心:一个看上去是馒头的样子,颜色却亮丽得很,黄橙红橘,晶莹剔透,令人垂涎三尺。另一个是丸子模样,看上去最是平平无奇。但安羽中一塞入口中,表情却比方才更加丰富,仿佛整张脸都灿烂了起来。
若眉看着安羽中吞食的模样,好奇地夹起一颗丸子,还没送入口中,鼻子已先闻到一股甜橙的香味,沁入肺腑。轻轻咬上一口,牙齿仿佛突然之间苏醒过来,贪婪地攫取着入口的美味。初时,细腻的糯软将牙齿温柔地包裹起来,给它全身心的按摩;接着,浓郁的芹香挟裹着的精细鲜美的肉馅缠绕着牙齿,勾引起最原始最本真的咀嚼渴望。一瞬间,若眉感觉到,口中所有的味蕾都雀跃着,拥抱那种好的美味。
但那岂是“美味”两字可以形容的?
若眉闭上眼睛,心满意足得想要流泪。
安羽中和若眉的表情让孟逍遥又振奋起来,烧火妇的幽怨刹那间涤荡得一干二净。
“凌姨,你也去吃吧!”她用唱歌一样的语调说道,“再不吃,那个饿鬼只怕又要将你的一份给解决了。”她一边说着,一边又拎起炖着的紫砂壶,取了四只杯子,将紫砂壶的壶口对准了杯子,一些乳白色的液体倾入杯中,豆香很快就飘散开来。
“好了,请大家尽情享受豆浆大餐。”孟逍遥把一杯杯豆浆放到每个人面前,“这是原味豆浆,调了蜜露。”她纤长莹白的食指指向桌上的四只盘子,“这是鸡蛋豆渣烤馍片,这是香草豆渣布丁,这是七色浮云豆渣馒头,这是白玉豆渣丸子。”
她说得不慢,安羽中他们却吃得很快,顷刻间盘子就见了底。
“还要!”安羽中抬起眼睛,眼底闪烁着饿狼光芒。
其实这两个字,也是若眉心头所念,但是安羽中一说出来,她的心就忽然被戳了一刀。她打扮得再清丽脱俗又如何,只要孟逍遥一下厨房,她的美色就如过眼云烟。
孟逍遥瞟了一眼安羽中,媚态自然流露:“每次都这样。如果我不在,你怎么办?”
安羽中没有回答,但表情却已然说明了他对孟逍遥的依赖。若眉看在眼里,一颗心直愣愣地沉了下去,一种无措的情绪淹埋了她。
她眉眼之间的落寞明明是那么明显,安羽中偏偏就是视而不见,只是贪婪地钉在孟逍遥端出的点心上。
若眉振作了一下,强作欢颜:“妹妹当真好手艺。不知这几道点心是怎么做出来的?”
“姐姐想学吗?”孟逍遥微笑着望向她,一扫方才的丧家狗之态,得意的轻狂蠢蠢欲动。
若眉抿唇:“听听也无妨。”她指着那道白玉豆渣丸子,“这个里面的馅料是用芹菜做的么?”
“姐姐好厉害。”孟逍遥挑了挑右侧纤眉,黛黑的眉色没入鬓间,看上去平添了几许张扬,看着叫人无端端地觉着碍眼。
若眉别开了视线,翠色袖口沿着绯色嘴唇,但笑不语。
“这个馅料也没什么出奇,只是精肉与芹菜剁碎了融合了。若是在春天,馅料会更丰富,譬如那刚刚冒尖的柳芽儿,就赶过了芹菜。不过,好在蕴含的意味有些意思。”
“怎么说?”孟逍遥住口不语,若眉只好应景了追问,只觉得一来一去的言谈之间,自己又落了下风,心下更是懊丧。
“仲武曾叹:尚有献芹心,无因见明主。芹菜微薄,却也代表了一点为国效力的心思,应当是不凡了。”
孟逍遥娓娓叙来,大半是在炫耀。她知道自己话中的高适,还不知在什么地方做天使呢!那么,眼前这三人自然也是一无所知。果然,安羽中听得一脸茫然:“仲武是谁?”
孟逍遥正想解释,若眉已淡淡开口:“恐怕是妹妹杜撰的吧?我倒是听过《诗经·鲁颂·泮水》中言:思乐泮水,薄采其芹。中了秀才的读书人采些芹菜插在帽上,以示自己是个真正的士子与读书人。听来倒是不俗。”
孟逍遥点点头:“姐姐说得是。不过诗经中的芹却不是这丸子中的芹。《草部·言采其芹》,上面注有‘水草可食’,特意注明那芹是水芹菜的。但若是水芹,滋味倒更佳了,吕老头人品不咋样,但‘菜之美者,云梦之芹’的评价倒是相当中肯的。”
若眉也点了点头,曼声细气地说道:“妹妹真是博览群书啊!但妹妹既然知道‘薄采其芹’之‘芹’是水芹,自然也该知道,妹妹杜撰的‘献芹’也是水芹。如此一来,妹妹这一道白玉豆渣丸子的寓意岂非就是张冠李戴了?”
“姐姐批评得是。”孟逍遥不羞不臊,笑眯眯地望着若眉,“我以前只知道‘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听了姐姐的话,却哪里只得十年,恐怕是几百年,甚至几千年都胜过了呢!‘张冠李戴’,这个成语真正不错呢!书上说,这个成语出自‘张公吃酒李公醉’,竟是错了。其实最早的该是姐姐这里才是啊!”她越说越得意,捂着嘴吃吃笑了起来。
若眉不知想到了什么,脸色有些发红,抿唇不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