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你们两个倒是投机。”安羽中放下筷子,看了看孟逍遥,又望了望若眉,“以前只有一个人胡言乱语,现在多了一个胡说八道,以后,雾明宫内不会寂寞了。”
“安公公,你此言有失厚道。你说我胡言乱语也就罢了,你说姐姐胡说八道就伤人感情了。”孟逍遥振振有词地反驳,“姐姐虽然失忆,但才学有增无减,理应恭贺才是啊!姐姐,你说是不是?”孟逍遥亲热地蹭到了若眉身边,挽住若眉的胳膊,也不管自己的手是否沾染了油腻。
若眉想要回避,但左臂已被孟逍遥紧紧抱住,耳中闻到了淡淡的油烟气,不由得嫌恶地皱了皱眉。
安羽中哼了一声,不再理会孟逍遥的挑衅,拂袖出了厨房。
若眉也想走,却被孟逍遥牵绊住了。
“姐姐吃饱了么?”
“嗯。”若眉站了起来,“羽中,等等我。”她言语、表情都在示意孟逍遥可以放手了,但孟逍遥偏偏没有眼色:“姐姐既然吃饱了,那就收拾一下厨房吧!”
“什么?”若眉失惊。
“收拾厨房啊!”孟逍遥一脸认真,“姐姐难道忘了,雾明宫里每个人都是要工作的。”
“她呢?”若眉指着正要出门的凌婕妤,“她为什么不做?”
“她做了啊!”孟逍遥奇怪地望着若眉,“你刚才不是看到了吗?凌姨负责端盘子、分筷子啊!”
“那……也算啊!”若眉不满,拧眉盯着孟逍遥,“你不是在耍我吧?”
“姐姐何出此言?”孟逍遥“大惊失色”,“姐姐远道而来,又是安公公生命里最重要的人,我就是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啊!再说了,刚才安公公烧火,我做饭,姐姐都是知道的啊!剩下来的工作自然是菲姐姐莫属了。姐姐若是客人,我们自然不好意思分派给姐姐工作。但姐姐不是要长住雾明宫吗?难道姐姐打算离开?”
“不!”若眉脱口而出,“我做。”
“那就麻烦姐姐了。”孟逍遥立刻松开了手,双手忙不迭指着锅碗瓢盆,白嫩的手指翻飞如蝶,“这个,这个,这个,嗯,姐姐一定要洗得干净哦,不然吃了恶心尚在其次,万一生起病来,雾明宫里可没有太医也不敢叫太医哦!”
若眉看着她手指到处,脸都阴了。
“啊,对了!”孟逍遥抬手拍了拍自己的前额,“我差点忘了,姐姐记不起以前的事了。”她很八婆地凑到若眉的耳朵旁边,“姐姐,你以前是皇上最宠爱的眉妃,已被皇上赐死。万一皇上发现你还活着……”她打了个寒噤,手掌在自己脖子处一横,做了个咔嚓的手势,“还是低调些好呢!”
她虽然说得小声,口水却肆无忌惮地飞溅到若眉那精致的耳朵上,若眉只觉得一阵阵热气熏得自己的耳朵难受得紧,忍无可忍,推开了孟逍遥:“这里又没有旁人,你要说就说好了,需要这样做贼心虚吗?”
孟逍遥定睛看着若眉:“姐姐就算不顾及自己,也该顾及安公公啊!”
“你什么意思?”若眉变色。
“姐姐别生气啊!”孟逍遥慌忙握住若眉干净、洁白的柔荑,“我的意思是,姐姐是安公公生命里那么重要的人,若是姐姐出了事,安公公不知会怎么要死要活呢!反过来说,安公公在姐姐心里也是同样重要的人,又怎么忍心让安公公寻死觅活呢?”
若眉怒也不是,不怒也不是,表情尴尬,顿时失去了那种完美的仪态。她素来最是注重自己的举手投足,谁知道几句话之间,就被孟逍遥破坏了大半,心情愠怒之极,却又不好发作,只好侧过脸去。
“姐姐还是生气了?”孟逍遥端详着若眉的脸蛋,“我年纪小,不会说话,姐姐大人不计小人过,就原谅妹妹吧!”
“年纪”两个字又触到了若眉的痛处,她的美已经到了花儿盛放的阶段,盛放固然华美,盛放之后却是凋零。而孟逍遥,她妒忌地盯着那张毫无瑕疵的脸蛋,脸颊两边,透出健康的红晕,正是“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的年纪,也是她不管怎么努力都回不去的年纪,这样一个人与安羽中朝夕相处,叫她如何能够心平气和?
心下焦躁,举动更是失常,想着要挣脱孟逍遥的手,没想到一挥手,动作太猛,竟击中了孟逍遥的面颊,啪的一声,活活吓了她一大跳。慌忙看向孟逍遥,却见她一脸委屈,黑白分明的眼眸里迅速积聚了满满的水汽。
“我……”若眉刚想解释,眼角处人影一晃,安羽中去而复返,站在她面前。
“怎么样?”安羽中抬起孟逍遥的下巴,细细检查她脸蛋上的红印。孟逍遥肌肤雪嫩,这一下巴掌,几乎立刻显出了痕迹。安羽中皱了皱眉头,右掌虚空一抓,将桌上孟逍遥尚未喝完的豆浆凌空吸了过来,握在掌心里,豆浆瞬间成冰,安羽中将结了冰的杯子敷在孟逍遥的脸上。
孟逍遥吃痛,身子下意识向后缩了缩。
“别动。”安羽中按住她的脑袋,“很快就好了。”
他从进门到检视到取杯到敷面,动作一气呵成,几乎是眨眼间的功夫,若眉虽然一直睁着眼睛,也只是看见最后的动作。动作倒也罢了,动作上所体现出来的呵护、疼惜却硬生生地刺痛了她的眼睛,眼眶酸痛,泪意都逼了出来。
安羽中看了看她,眼中流露出歉意。见孟逍遥脸上红肿已消,他将杯子放在桌上,对孟逍遥说道:“若若不是故意的。我代她向你道歉。”
“不用。”若眉咬牙,“这把掌我还给你。”她抓起孟逍遥的手,挥向自己的俏脸。孟逍遥的手在离她脸蛋一寸处停住了——安羽中阻止了她的道歉行为。
“若若,你受伤我会比你更痛。你难过我会比你难过一百倍。”安羽中凝目注视着若眉,一字一顿地说着,“这天下,我谁都可以伤害,唯独你不可以。记得吗?”
若眉抽噎了一声,扑入安羽中怀里:“羽中,我以为你已经忘了,我以为我们再也回不到过去了,我好怕,我真的好怕……”
安羽中温柔地拥抱着她,眼神幽暗,看不清其中的情绪。
“你活着,就是对我最大的救赎。若若,我很抱歉让你受了那么多的苦,那么多的伤害。我不想继续发誓,我只想你好好活着,好好感受我对你的照顾,好吗?”
“嗯!”若眉含泪点头,双手紧紧地搂住安羽中的脖子,“羽中,抱我回房好吗?”
“好!”安羽中将她打横抱起,就像抱一个娇小的孩子,两人四目对望,走出了厨房。
孟逍遥眼睁睁地望着他们离开,心中一点疼痛,缓缓地化了开来,宛若一把钝了的刀尖在心尖上慢慢地划开来、划开来,因为慢,疼痛也分外明显。她捂着胸口,踉跄着退了几步,一下子坐在凳子上,只觉得手足发软,口唇发干,想要嚎啕大哭,却是连这一点力气都消失得一干二净了。
游目四顾,看到那些用过的锅碗瓢盆,仿佛都睁着一对冷眼,冷漠地注视着她,似在讥笑她的自作自受。她陡然叫了一声,胸口一股闷气再也隐忍不住,双手在桌上奋力一扫,乒呤乓啷一阵乱响,碗碟杯落了一地,摔了个粉碎。可是冷眼非但没有消失,反而变得更多,每一块碎片上都出现了那一双双无情的冷酷的眼睛,狠狠地嘲弄她的愚蠢。
孟逍遥趴在桌上,呜呜地哭了起来。也不知哭了多久,身后响起安羽中的声音:“你发什么疯?”
孟逍遥愤然起身,恶狠狠瞪着安羽中:“我自发疯,关你什么事?”
安羽中冷冷地盯着她,脸部表情如同青藏高原的皑皑雪山,冷漠、高远,那一对清亮的眸子里,映出了孟逍遥街头泼妇一样的嘴脸。
孟逍遥忽然泄了气,这样的自己,是连自己都喜欢不起来的,何况是安羽中!
“对不起。”她细声道歉,只觉得自己就像一个卑躬屈膝的小丑,费尽了心思要讨安羽中的欢心,却只是徒然地丢人现眼。
安羽中伸出手,抚到她的面颊上,轻轻地摩挲着:“还痛吗?”
孟逍遥摇了摇头,鼻腔里迅速积聚了液体,一出声就会哽咽。温柔的安羽中,带着怜爱的安羽中,总是会轻而易举地勾引出她的泪水。
安羽中叹了口气:“不要再做这样的傻事。你明明避得开的。”
“可是我喜欢你疼惜我的样子。”孟逍遥带着浓浓的鼻音嚷了起来,“不是这样,你根本懒得理我。”这话不经大脑思考就从嘴巴里冲了出来,话音落了,孟逍遥才觉得自己的示弱和卑微,像极了摇尾乞怜的小狗,不由得又羞又恼。
“是你不要理我才对。”安羽中柔声笑道,“那么现在我们是不是扯平了?”
“扯不平。”孟逍遥蛮横地说道。
“那你想我怎么样?”安羽中捏了捏孟逍遥的鼻子,好笑地看着她的任性。不知为什么,孟逍遥若是什么都知晓,他反而有种不能把握的无力感;孟逍遥撒娇撒泼,他的心倒安定了不少。
孟逍遥想说:我想你离开若眉。但知道这样的话除了令她和安羽中之间生了罅隙之外毫无裨益。她咬了咬嘴唇,指着厨房间的一地狼藉:“我要你帮我收拾干净。”
“好!”安羽中一口答应,笑意涌入眼眸,“那,不许再闹脾气了。”
“哼!”孟逍遥一抬下巴,“谁耐烦和你闹脾气?”一句话出口,自己都觉得有些无理取闹,不由笑了起来。
“你坐着督工。”安羽中把她按倒在凳子上,卷起了衣袖,又撩起衣袍塞入腰带。
孟逍遥出神地望着他,这么简单的动作,安羽中演绎出来,就是有说不出的帅气!
“口水要滴下来了。”安羽中取笑她。
孟逍遥脸一红,明知嘴角边没有涎水,还是下意识地伸手擦了擦。
安羽中轻轻笑了起来,笑声虽低沉,却满载着欢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