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月的脑海中又传来奶奶深沉的叹息:“人类啊,只要是出于强势,就必定会心生邪念,胸中征服一切的渴望陡然剧增。天蝎部落如此,我们靺鞨族又何尝不是?邪神正是鼓噪了人类的这一野心,才会屡屡得逞,以至于将地球母亲毁损到今天的地步。我若不是机缘巧合,与大地息息相通,也不可能窥破这一切,只怕心里所念,也只是停留在复兴靺鞨族这一想法上了。”
“难道那样想,错了吗?”如月迷惑不解。
“不仅错了,而且大错特错!”脑海中的叹息声频繁了起来,奶奶那种“哀其不幸,怒其不争”的感情表露无遗。
“奶奶的意思是……”
“我的意思是制止战争,甚至消灭战争!让和平之花永久开放在这片土地上,唯其如此,方能永葆大地母亲的美丽和年轻!”
“消灭战争?”如月不服地反驳道,“消灭战争最好的办法就是让始祖一统天下,彻底收服天蝎部落。”还有一点如月没有说出来,最一劳永逸的法子,应该是对天蝎部落的成员斩草除根,什么都不要留下,才是万全之策。只是这法子说出来未免太过血腥,何况这中间还存在着一个燕几道。消灭天蝎部落容易,消灭燕几道却是万万不能的。
脑海中的声音慈爱地笑了起来:“孩子啊,你连一个燕几道都不忍心伤害,又怎么可能做出那么血腥的大扫荡呢?”
如月脸一红,嘴唇蠕动了一下,终于没有吭声。
“其实刚开始的时候,我和你的想法一样。但是,和大地母亲融合之后,我终于领悟了一件事。”
如月正想问是什么,突然感觉到自己的思想意识焕然一新,一望无际的生命汪洋铺展在她的心灵之中,一种庞大的与地球的每一寸土地结合的灵觉,翩然来临。刹那间,那崭新的灵感倏然远行,漫步在浩繁的星空之中,做客数以万计的星球。冥王星、海王星、火星、金星、水星……那些她熟识的星星纷至沓来,她尽情地欣赏着每个星球各有特色的地表美景,看得目瞪口呆,颠倒迷醉。
奶奶的声音缓缓响起:“没有生命会真正死亡,无论是西方的《圣经》,还是古老东方的转世,都在强调同一个观点:灵魂是不死不灭的。死亡只是生命形式的转化,就像宇宙中的黑洞一样,人的形式,重归于上帝之后,必然会繁衍出另一个崭新的生命。我们所追求的成败,对于这个美丽的星空而言,犹如一阵吹过的轻风,瞬眼即逝。既然如此,争斗还有什么意义?上帝赋予我们的这一珍贵生命,我们却浪费在战火和烟尘之中,不去思量和体味生命真正的美好,这样的生命,不仅廉价而且可耻,因为它浪费的不止是自己的资源,还在浪费上帝的资源。被强行消灭的生命,必将带着仇恨的印记再生,冤冤相报何时了?无非是不断地沦为邪神的工具和食物,不断地造孽,不断地将地球推向消亡罢了。”
如月的美眸中噙着眼泪,周遭的空气依然冰寒,然而她的脊背上却沁出了一层细细的冷汗。
“孩子,你很聪明,比奶奶要领悟得快。奶奶却一直都放不下,明明可以顿悟生命,却还是要涉入俗世之中的争斗,以至于终于辜负了纯神的期望,最终沦落到被邪神所制的地步。”
如月这才恍然,奶奶之所以会困在这珠穆朗玛峰之中,原来正是奶奶为了解救靺鞨族的危机,为了她的孩子做出的巨大牺牲。心中又是悲痛,又是愧悔,却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是无意识地摇晃着脑袋。
“不要自责,孩子!若不是你拼死救孤,奶奶是等不到这一刻了。转机之门已经打开,改变的曙光也已出现,现在就看你们会怎么去做了。”
“我该怎么做?”如月跪了下来,“请奶奶指示,我该如何带着夜月回去?”
“孩子,回去的只能是夜月。”
“为什么?”
“因为她是属于那里的,所以,她只能回到那里去。”
“可是,”如月挣扎着,问出她心底最大的隐忧,“靺鞨族如今已亡,连基地都被侵占,尚未研究成功的时空机器也被掠夺。我们——夜月要如何回去?”
“很抱歉,这个问题,奶奶也不知道。奶奶只知道,夜月若是不能回去,在这个时代里,她恐怕也活不过十六岁。”
“什么?”
“她只是始祖的精神碎片,又隔了那么远久的时空,碎片再强,也无法支撑她的肉体很久。若不是我的能源转移到她身上,只怕她连六岁都不能度过。”
如月傻眼,回眸望着夜月稚嫩的小脸,不由得悲从中来,泪如雨下。
“孩子,没有时间哭泣了。奶奶……要走了。”
“奶奶!”如月又惊又惧,从地上弹跳而起,“不要走!”她还有那么多的疑惑不曾解开,还有那么多的问题需要面对——以她绵薄的一己之力,根本不可能完成那么伟大的使命啊!
“去找燕几道,他是一条时光纽带,唯有通过他才可以回到过去。”
“燕几道?”如月的脑海中,出现了燕几道俊美的脸蛋和微带邪气的笑容,这个绝望的时刻,这张脸的出现,犹如春花绽放,竟给她晦暗的生命中注入了一线生机。
“燕几道!”她深情地呼唤着,含泪的眼睛里充满了希望。
“奶奶,回到始祖的时代,我们该怎么做?”
没有回答,脑海中感知不到奶奶的指示。
如月的心一紧,大声问道:“奶奶,回去之后,我们该怎么做?我们要怎样改变现状,打败邪神,挽留上帝?”
依然没有声音,如月忽然意识到,奶奶真的消失了,再也不会回来了。
“奶奶!”如月凄厉地叫了起来,双腿一软,跪坐在冰层上。
哇——
夜月仿佛也感染了她的悲戚和无助,大哭起来。
如月以为失去奶奶的那一刻,已经是她人生中最可怕的事情。只要她能够联络上燕几道,她一定会找到奶奶口中的曙光。
谁知,她却连燕几道也遗失了。
“燕几道!”如月高声呼喊起来,声波惊动了冰层,她立足的“蘑苑”剧烈地摇晃起来。如月惊惶地看到,山坡上纵横交错的冰川突然间冒出无数气泡,以她对珠穆朗玛峰有限的常识来看,那该是层冰震裂之后所发生的现象。可怕的冰块炸裂声不绝于耳,一场珠穆朗玛峰顶的“雪崩”迫在眉睫!
如月连正常的反应能力也丧失了,忽然间万念俱灰,活着的勇气消失无踪。她缓缓闭上秀目,等待着死亡的来临。
夜月的哭声骤然响起,短促而尖锐。
如月一惊,睁眼望去,夜月黑亮的瞳仁中,全无泪意,她只是在尖叫。如月心中一动,意识到夜月在用她的声音唤醒她的生之意念。
刹那间如月周身的血液涌动,双颊嫣红。她十八岁的芳华,竟敌不过一个初生婴儿。她不敢迟疑,轻舒玉臂,双指一弹,一根细细的银链从袖口飞了出去,钉住她脚下的冰层,她飞身一跃而下。足尖一点脚下飞旋的冰块,银链已然收回,钉向另一处冰层。身边不时有暴雨一样的冰渣和雪粒,嘶啸着,翻滚着,形成一股强烈的旋风,想要将她和夜月一并卷入洪大的冰流之中。氧气也越发稀薄,如月必须张大了嘴拼命地吸气,才能稍微消解胸脯的闭塞感。
但是,环境越是艰难,如月的决心也越是坚定。她可以死,但是夜月一定不可以。所以,在夜月脱险之前,她绝对不能让自己丧命。
高耸的斜坡上,千百吨重的冰岩和雪块都像火山一样喷泻而下,掀起了一阵阵棕褐色的气团,气团之中,一个茜色身影犹如鬼魅,以一种不可能在人类身上发生的速度,风驰电掣般地闪动着。
幸好这次雪崩,只是珠峰上一次轻微的雪崩,不久风力便渐渐减轻,雪崩也停止了。
如月落在一块巨大的悬岩之上。方才逃命之时,她无暇顾及其他;此时一停顿下来,才发觉自己筋疲力竭,寸步难行。
她检查了一下夜月的情况,发现夜月只是被冻得小脸发青,一对充满灵气的眼睛居然还是大睁着,显然奶奶的能量已经在夜月身体里显现出来了。
她仰天躺了下去,天空是蓝黑色的,仿佛预示着她不可测的前途。她不敢多想,怕想多了会心悸,会胆寒,会放弃。她调匀呼吸,运气御寒,只是呼吸极为艰难,眼前不停地迸发“金星”,胸口疼痛胀塞,她明白那是高山缺氧的缘故,倒也没有放在心上。
歇息了一会儿,如月的气力稍稍恢复,这时风雪已止,天朗气清,翘首望上去,珠穆朗玛峰的顶峰亦清晰可见,而在她的头顶上,横亘着另一道更高更陡的悬岩。
她咬了咬牙,试着呼唤燕几道,希望能够有奇迹发生。
通讯仪器居然闪烁了起来,如月大喜若狂,继续呼唤。通讯仪的讯号闪动越发明显,指针指向的地方,正是她顶上的那道悬崖。
“夜月,谢谢你!”如月情不自禁地低头亲了亲夜月冰冷的面颊,夜月咧开小嘴,向她展示了一个略显僵硬的微笑,那自然是冻出来的结果。
“宝贝,放心,我们很快就可以脱险了。”如月安慰着夜月,也安慰着自己。忽然省起,被她唤作“宝贝”的可是千年之前的始祖慕容翀,那个天神一样的人物!一时又觉得忐忑,看了看夜月,夜月还是一脸纯真和稚气,倒是看不到凤皇的天威。
如月深吸了口气,长袖挥舞,银链闪着冷芒,钉入上方悬岩,她出尽平生气力,飞身掠上数丈,翻上悬岩。
悬岩上空空如也,什么也没有。
如月一怔,巨大的失望扑面而来,几乎又要一跤跌倒。总算她还信任通讯仪,绝望之余先检视通讯仪的情况,只见指针稳稳地指向她前方的一块凸起。她心念一动,顿时醒悟过来——战机是被冰雪覆盖了。
一时精神大振,顾不得去想燕几道究竟怎样了,立即运掌如风,将那些冰层击得四下乱飞。果然,战机渐渐显露了出来。
如月一声欢呼,打开舱盖,坐了进去。
“燕几道!”她叫道。
燕几道自然不在战机内。
“燕几道在哪里?”她带着哭腔问道,目光所向之处,正是夜月。在她人生最无望的时候,在她放弃了逃生的那一刻,夜月曾用她的哭声拯救了她。现在,她又遭逢了另一次打击,她本能地把希望再次寄托在夜月身上,希望夜月可以为她指点迷津。
夜月目不转睛地望着她,眼珠子渐渐地转动着,转向战机的左侧下方。
“燕几道在下面?”如月惊喜地求证。
夜月没有回答,只是固执地斜着眼珠子,那眼珠子几乎隐没在眼皮之下,眼眶内,露出大片的眼白,看上去极为诡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