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几道松开手,拎起那名倒霉的食客,拍醒了他:“什么大婚?”他继续追问,神色狂乱。
他的脸色吓住了那名好不容易苏醒过来的食客,他眼睛一翻,一声不吭又晕了过去。
燕几道放眼四顾,身形倏然闪过,拎出了柜台下瑟瑟发抖的小二:“你说!”
小二眼看也要晕过去,燕几道陡然沉声喝道:“你敢晕过去,我就叫你永远也醒不过来。”
小二吓得一个激灵,慌忙大叫道:“阎王饶命!”燕几道尽管容颜俊美,但此时双目赤红,嘴角抽搐,又来无踪去无影的,小二自然理解为是地狱里来的阎王了。
“是皇上和新月公主的大婚!阎王不明白,可以去皇宫。”
“宫”字还没有说出口,小二就感到脖子上的禁锢突然消失,他口中的“阎王”了无踪迹。
他犹自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连滚带爬地重新躲回到柜台下面,双手合十,东南西北全部掰过来,喃喃祷告。
燕几道悄无声息地进入了皇宫,看到了幸福地依偎在宫暮光怀里的孟逍遥,听到了孟逍遥甜甜地叫着“夫君”……
一时间,天地似乎凝固、冰冻,燕几道就像是《蜀山奇侠》中的上官警我一样被冰冻了起来,但是警我是幸福的,他虽然死了,却仍然有紫青二人陪伴。而他呢?那一声“夫君”把他整个人生都瞬间击溃了,他绝望到了极点,也悲凉到了极点,却是连找一个人诉说也不能够。天地茫茫,孤身只影,竟不知自己该去往哪里?
他曾经也是一个人置身于完全陌生的22世纪,但是即便是在那儿,他心头还是隐藏着希望的火苗,因为他总是有一种期盼——孟逍遥在等着他,只要有了孟逍遥的等待,他无论怎样孤绝也无所谓。
不像现在。
以前,不管他怎样控制自己的声息,孟逍遥总有办法知道他来了,这种感觉叫他惊讶,也给他很多欣喜——那说明他是孟逍遥在乎的人。他相信,这一次孟逍遥一定也知道了。可是,孟逍遥依然恍若未知,依然旁若无人地叫着别的男人“夫君”。若那个男人是安羽中,他还有回旋的余地,毕竟安羽中是孟逍遥的最爱,他被比下去还在情理之中。可是这个男人呢?这个男人从来没有被孟逍遥主动提起过。
然而,孟逍遥却宁可选择这个男人,也拒绝和他会面。他相信,就算自己此时现身在孟逍遥,孟逍遥也会对他视若不见。这是一种从骨子里散发出来的漠视。
孟逍遥若是恨他,骂他,打他,他心甘情愿,因为至少知道孟逍遥仍会为他牵动了七情六欲。
但是,孟逍遥不是,孟逍遥选择的方式是最决绝的一种——就好像,他燕几道从来就没有出现在孟逍遥的生命里面!不曾指腹为婚,不曾青梅竹马,不曾生死与共!
他燕几道,根本就是一个与孟逍遥一点关系都没有的陌生人!
燕几道狂奔了出去。
当他终于清醒过来时,他才发现,自己又回到了两座坟墓的跟前。他瘫软地坐倒在地,纵然他练就绝世武功又如何,纵然他通晓能量的吸纳又如何?
他忽然想到了独孤求败!
不,他没有那么无聊去求得一败,可是,为什么他也要像独孤求败一样,独孤一生?
心灵极度的创痛下,燕几道像个游魂一样,游荡在山林之中。某一日,他发现了一个洞穴,钻进去后才知道,这里就是巩成的古墓,也是他和孟逍遥共度春宵的地方——心,变得又甜蜜又痛苦。
燕几道在古墓里住了下来,他不敢让自己没入回忆之中,只好凭借着身体的劳累去忘记思想。
他不停地修建古墓,每一天都把自己累得像条狗一样,还没躺稳就睡得不省人事。
他像个疯子一样生活着,直到有一天,他手腕上的通讯仪突然亮起了红灯。燕几道才从半疯狂的状态中清醒了过来,盯着自己的通讯仪——那是他从22世纪带回来的东西,当时通讯仪就佩戴在他的手腕上,就像有些药物藏在他那件特制的衣服里面一样,随着他的穿越一起来到了这个时代。
通讯仪的灯亮了,说明有人在联系他——那个人不是别人,正是他许下爱情承诺的夜月。
燕几道苦笑,他想要的人拒他于千里之外,他不想见的人偏偏从千里之外传呼他前去,而他还不得不去。
他记得那一天,当他惊悉夜月居然也穿越而来时,他逃了。但是夜月不肯放过他。他唯有将通讯仪的一部分拆下来,交给夜月,告诉他,只要夜月有事,就可以通过这个传呼他,那么,他不管身在何处,一定会千方百计赶过去。不过,他也告诉夜月,这个通讯仪只能使用三次,三次以后,能源用尽。
这一次,就是第三次了。
燕几道希望,这一次,夜月是真的有事,而不是像前两次那样——想——捉弄——他了。
《狼来了》的故事老少通吃,燕几道也无法幸免。鉴于前两次的经验,燕几道没有即刻赶赴,他耽搁了一会儿,才动身前往。
结果,他迟到了。
满地血腥,满地尸体,以及夜月愤怒而仇恨的表情。
燕几道的心沉了下去,他唯一感到庆幸的是,他不必面对孟逍遥的失望——孟逍遥刚刚随着宫暮光离开了这儿。
燕几道用另一具尸体更换了安羽中。
安羽中当然还活着。
孟逍遥那一刀的位置很精准地插入了安羽中的剑伤,那儿,正好避开了安羽中的心脏。孟逍遥的衣袖轻抚过安羽中睁着的双眼时,掌心内的一粒药丸没入了安羽中的嘴里。那粒药丸吃下去后,即使再细心的人,也察觉不出安羽中还活着。孟逍遥做这一步,是为了防备天眼通的检查。这一粒药丸,是她离开皇宫时赵立福送给她的。
孟逍遥把每一步都算到了,甚至连燕几道会迟到也算到了,所以,她会做得天衣无缝。她唯一失算的地方,就是她不懂武功,明知道安羽中会点她的穴道,可就是无可奈何。
更糟糕的是,夜月畏惧安羽中,真的不敢给她解开穴道。等她醒过来的时候,该背叛的人已经背叛,该牺牲的人,也已经牺牲!一切都沿着她返回这个时代后的历史轨迹,无可更改地发生了。
慕容翀,结集靺鞨人,趁乱而起,马踏关中,挥刀雪耻。吞并萨曼之后,他即更改国号为靺鞨王朝,做了皇帝。一年后,跟亲族产生意见分歧,被杀。昙花一现,瞬间的绚烂,瞬间的消亡。终其一生,也没有返回故乡,而且,再也回不去了。
“凤皇凤皇,何不高飞还故乡?无故在此取灭亡?”
可是,孟逍遥不甘心!
也许天命不可违,但是,只要她一息尚存,哪怕是就此打入十八层地狱,她也要逆天而行!
当安羽中在浴血奋战的时候,她居然可以冷静下来,让她那个本来应该塞满了蜜蜂的小脑瓜子里形成一个计划——一个置之死地而后生的计划!
她一步步谋定,觉察到自己胸腔里的心硬邦邦的,像一块石头,再也没有什么可以伤害或者转移她的心了。
燕几道的占有,让她与亲情绝缘。
宫暮光的占有,让她对友情绝望。
而这一刻,当她和安羽中踏进了宫暮光的计中计后,当安羽中众叛亲离后,她那颗柔软的女人心,终于石化了。
她再也不会因为软弱,因为同情,因为别的什么莫名情绪,而轻易落泪了。
她是SW007,一架无所不能却单单没有七情六欲的人形电脑!
电脑,怎么可能有感情呢?
她命令夜月为她穿来红色嫁衣,她对镜揽妆、淡妆轻抹。若她的身体对宫暮光是一个迷惑,她为什么不能好好利用呢?
反正,她已经很老很老了,那些背叛与死亡,耗尽了她所有的青春,她感到自己已经是一个鸡皮鹤发的老婆婆,满嘴的牙都只剩下了黑色的窟窿。感情消失后,就只剩下了电脑的运转,她的思考很现实——只要可以达到她的目的,她什么都能够出卖,包括她的身体,她的尊严!
那没什么,不是吗?
她冷静地实施着自己的计划:宫暮光是没有力量拒绝她的,无论是她亲自动手杀了安羽中,还是她要求慕容嫣厚葬安羽中!慕容嫣是一定会入局的,跪下来求宫暮光应允安葬她的弟弟——那本来就是她欠安羽中的,还,也只是冰山一角。安羽中会死变成一具真实的尸体,一如施瓦辛格那个真实的谎言。
她骑在马背上,尾随宫暮光缓缓离开萨曼的国土,没有悲,没有喜,没有怒!有的,只是算计!一台电脑的精密算计!
燕几道与孟逍遥擦肩而过,只是燕几道的速度太快,除了孟逍遥,根本无人察觉到他的踪迹。燕几道经过孟逍遥身边的时候,孟逍遥死死地盯了他一眼。
只一眼,燕几道整条脊骨郁凉沁沁的。
孟逍遥变了,变得太可怕了。
燕几道带着安羽中和夜月潜回到绿洲后,他就知道,想要重回孟逍遥身边,只有一个法子——救活安羽中!
可是,安羽中太难救了。
不是伤口,而是心灵!
燕几道凭着他穿越的经验和虚拟空间的训练和与月能之间的共鸣,可以毫不犹豫地确定、一定、肯定一件事——安羽中的精神已经粉碎。
那种伤,看不见,摸不着,华佗在世,也无能为力。
“怎么?”燕几道一皱眉,夜月就迫不及待地问了出来。
燕几道看了她一眼,眼睛亮了。
夜月一怔,瞬间明白了。她连犹豫都没有,就沉声问道:“我要怎么做?”
燕几道愣住了,不管生命如何艰辛,总有值得活下去的理由。夜月怎么能够如此轻易放弃了自己花儿般的生命?
“我的命,本来就是他的。”夜月笑了,竟然如释重负,“无论是夜月,还是若眉,都是属于他的。何况,只要他能够活下来,就是我依然活着。你懂吗?”
燕几道茫然若失。
“你不懂?”夜月轻蔑地瞥了他一眼,千年的情劫终于告一段落,这一刻,恍然若悟,她对燕几道的爱,就像是思嘉对艾希礼的爱,她们都只是爱上了自己虚构的东西,爱上了一件梦的衣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