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鸟语啁啾,阳光明媚。
逍遥宫内,宫暮光刚刚起身。
“皇上,不好了。”高德忠急急奔了进来。
正在服侍宫暮光更衣的重光闻言,连忙嘘了一声,右手指了指床上的孟逍遥,又瞪了一眼高德忠,压低声音道:“大吉大利,什么不好了。”
高德忠才知道自己失言,百忙中抬起手,重重打了自己一记嘴巴,伏在地下磕了个响头。
“什么事?”宫暮光从床上站了起来,顷长的身躯裹入一件金色龙袍之内,重光为他束好白玉腰带。
“皇上,后宫的娘娘们都跪在逍遥宫门口呢!”
宫暮光一怔,随即神情恢复了镇定:“是吗?大清早的,朕的妃嫔们是赶来见朕,还是给皇后请安呢?”
高德忠犹犹豫豫地说道:“奴才也说不上来,皇上还是自己出去瞧一瞧吧!”
宫暮光微笑着摇了摇头,在高德忠和重光的带领下,出了逍遥宫。逍遥宫的小院里,真的跪了一地的后宫佳丽,姝妃跪在最前面,每一个妃子,都是荆钗布袍,面无表情,手中端着托盘,上置妃子的袍冠册文。
宫暮光倒是没有想到会看到这幅画面,一怔:“你们这是做什么?”
姝妃带着众妃嫔一起弯腰行礼,高举着托盘,不吭声。
“小眉,你说。”宫暮光望定了姝妃,“朕命你平身,告知朕到底何事。”
姝妃倔强地跪着。
“怎么?连你也不听朕的话了?”宫暮光冷冷地质问。
姝妃眼圈顿时红了:“臣妾不敢。”
“那就起来和朕说话。”
姝妃无奈,只好起身,但她依然低着头,举着托盘。
“你这是想干什么?”宫暮光走到姝妃身旁,揽住了她的肩膀,又递了个眼色给重光,重光立刻上前,接过姝妃手中的托盘。姝妃想要不给,但她只是托着,哪里争得过重光。
手中一空,托盘已经转到了重光手里,她一惊,又是委屈,顿时嘤嘤哭泣起来。
“怎么啦?朕的好眉儿!”宫暮光柔声劝慰,“有什么委屈,和朕说出来,朕会为你做主的。”
姝妃银牙一咬,推开宫暮光,直挺挺地跪了下去:“臣妾得罪皇后,自知罪大,不敢再忝居妃位。”
宫暮光惊讶:“你得罪了皇后?朕没听皇后说起啊!”
姝妃含泪仰头:“娘娘不说,那是娘娘宽宏。臣妾自知罪孽深重,不敢隐瞒皇上。”
宫暮光的唇角多了一丝玩味:“你何罪之有?说出来,朕来品判。”
“臣妾不敢说。”
“一切有朕,但说无妨。”
姝妃未语,双泪先流。
她身后跪着的珏妃忽然开口:“皇上,请容臣妾代姝妃娘娘说,可好?”
宫暮光看了看珏妃,眼前顿时一亮,珏妃全身素服,只在腰间系了一条白色织锦腰带,显得清新淡雅。她素面朝天,却是秀眉如柳弯,眼眸如湖水,鼻子小巧,高高地挺着,樱唇不点即红。更难得的是,她一对凤目眼梢微微向上飞斜,神态之间,竟有几分酷似孟逍遥。
宫暮光依稀记起,当日会选上珏妃,似乎也是为了这对眸子。只是孟逍遥进宫之后,他就自然淡忘了这个人。
“你叫……”
珏妃接触到宫暮光的目光,心下犹如饮了蜂蜜一般,甜滋滋的。她俏脸一红,答道:“臣妾柳玉珏。”
“柳玉珏。”宫暮光喃喃念道,“珏儿,嗯,你是珏妃。”
珏妃的明眸内光彩四射:“臣妾正是珏妃。”
宫暮光嘴角含笑:“好,好!”他打量着珏妃,数日子不见,这一位曾经被他宠过的妃子,似乎多了几分成熟女人的风韵。
“你想说什么?”他龙心大悦,上前搀起了珏妃,“站着和朕说吧!”
“是这样的。”珏妃望了一眼姝妃,后者的脸色已经流露出妒忌,她知道不能操之过急,主动离开了一点宫暮光,“昨儿个娘娘身体不适,血气不畅,遵太医嘱炖了当归乳鸽,炖了一半时,皇后娘娘的宫女就来了,二话不说,把姝妃娘娘的炖锅搁在一边,还说……”她迟疑了一下,瞧了瞧宫暮光的脸,似乎不知道该不该说。
“还说什么?”宫暮光面沉似水,看不出表情。
“还说,这个御膳房就是娘娘一个人的,谁想要煮什么东西,都得经过娘娘的同意。不仅如此,那宫女还摔烂了姝妃娘娘的炖锅。御膳房有一名择菜宫女想要阻拦,倒被皇后娘娘的宫女重重打了一记耳光。”她又小心地看了看皇上,皇上还是那副没有表情的表情,一时间,她不敢继续说下去,只好呐呐不言。
“是这样吗?”宫暮光扫了一眼众妃嫔。
“是!”跪在地下的妃嫔们大声回答。
这声音给了珏妃一些自信和勇气,她又说道:“昨儿个,姐妹们都没有用晚膳。”
仿佛为了应证她的话,几个抵受不住的妃嫔晕了过去,顿时小院里乱哄哄的,搀扶的搀扶,呼叫的呼叫,闹成了一团。
“高德忠,你带几名太监,扶娘娘们回去休息,吩咐御膳房,立刻给各位娘娘送去早膳。”
高德忠“喳”了一声,连忙去了。
“臣妾不敢吃。”姝妃赌气道。
宫暮光握住了姝妃的柔荑:“你不吃,饿坏了肚子,怎么办?”
姝妃的眼泪又落了下来:“臣妾就算活着,也是无人关心,不如饿死算了。”
“这是什么话?”宫暮光脸色一沉,“朕还不够关心你吗?何况还有睿儿,你要是饿死了,睿儿还有何人照顾?难道你还忍心让睿儿没了娘亲?”他说到后来,触动了自己的伤心事,“朕尝过没娘的苦,可不想朕的孩子也做了这样的孤儿。”
姝妃哇地一声哭了起来,哀哀切切,难以自禁。这一次,是动了真情了。
“好了好了。”宫暮光拍着她的后背,“赌气归赌气,饭可不能不吃。等吃饱了,想怎么赌气都成啊!”
姝妃扑哧一声,笑了起来。
“又哭又笑,小狗撒尿。”宫暮光刮了一下她的翘鼻头,“好了,乖乖回宫,朕下了早朝就来看你。”
姝妃眼睛一亮:“皇上一言九鼎。”
“那是自然。”宫暮光抚了抚她的俏脸,“带着睿儿一起等着朕。”
逍遥宫里的妃嫔们散去,宫暮光的脸色又沉了下来,冷冷地盯着空中,不知在想些什么。
“皇上,该早朝了。”重光怯生生地提醒。
宫暮光哼了一声,不放心地看了一眼逍遥宫内的动静。孟逍遥似乎还未醒来,他松了口气:“今早的事,谁要是敢叫皇后知道,朕饶不了他!”
“是!”重光赶紧答应着。
宫暮光这才举步,离开了逍遥宫。
一场罢宫的闹剧在宫暮光四两拨千斤的处理下,收得干干净净。孟逍遥的皇后之位也没有受到一丁点的侵害。宫暮光端坐在大殿的龙椅之上,内心是不无得意的。尤其是当他想到自己真正成了孟逍遥的护花使者后,一直盘踞在胸口的内疚也被冲得更淡了些,似乎他对孟逍遥造成的伤害变得微不足道了。毕竟,今天早上,若不是他,后宫的局面将变得不可收拾,而后宫大乱,孟逍遥责无旁贷,到时候,就算他偏心护着,恐怕也堵不住悠悠众口。孟逍遥在皇宫里的地位,简直是摇摇欲坠了。
金銮殿,一早就候着的重臣们终于见到了皇上,比往日迟了半个时辰。
虽说半个时辰也不算很久,但,宫暮光是从无迟到先例的,即便是婚变的那几日,宫暮光尽管情绪失控,却也不曾迟到过。他总是准时出现在金銮殿,带着无上的尊贵和强烈的自信。事实上,他的确有着统治中原大国的能力。这一点,臣子们早就从他御驾亲征,扫平靺鞨族,夺回皇后的那一刻,就看到了他过人的胆识和卓远的见识。比起在这之前的帝王,宫暮光这个帝王形象更威严,也更完美。臣子们相信,在宫暮光的引领下,中原,将走向一个更加明媚和辉煌的时代。
只是,再好的帝王,似乎也有弱点。
宫暮光也不例外。
对于接近神祗的宫暮光而言,皇后就是他唯一的弱点。
“皇上好是好,就是太重情了。”
这是臣子们的叹息。
若是皇后果真有母仪天下的风姿,重情自然也是一项美德。
偏偏是那么一个女人!
也许这个女人的确为中原王朝立下汗马功劳。
可是,那都是过去的事了。
早在先帝时代,不就已经对这个女人做出判决了么?
“新月的眼睛里有安贼之态啊!”
太傅吴衡的临终遗言,没有比这段时间更加清晰地回荡在每一个臣子的心头耳畔了。
可惜,这个女人还真是一只九尾狐狸,怎么都死不了。
先帝的时候,也不知她使了什么法子,居然能从铡刀下逃出生天。而且早不出现,晚不出现,居然就是在宫暮光继位的时候重现皇城,魅惑了新帝。
唉!
中原王朝本来是可以固若金汤的,偏偏出了这么一个妖孽啊!
几名重臣连日来,内心一直痛苦地纠结着,只是无法开口规劝皇上。
这一位年轻的皇上倒不是听不进臣子们的建议,恰恰相反,他最为人所赞赏的是他的任贤致治,广开言路。但就是在皇后的问题上,他就不是他们熟悉的皇上了。他变得固执、暴怒、冷血无情。
迄今为止,已有三个臣子因为勇谏皇上,连降****,而且看样子是永无升迁机会了。
皇上以这样的手段震慑朝臣对皇后的非议,群臣岂有不明之理。但,就是有一干死心眼的忠臣,依然蠢蠢欲动,于夹缝之中搜索着机会,不计代价地也要死谏到底,铲除这个红颜祸水。
“众爱卿还有何事要奏?”宫暮光笑吟吟地环视一周,心情明显不错。
工部尚书余默辰出列,他年事已高,已到了临近告老还乡的日子。他双手捧着朝板颤巍巍地跪在大殿光鉴照人的地面上:“老臣有事启奏!”
他一出列,百官顿时心知肚明,一时间,金銮殿上鸦雀无声,群臣的目光都固定在自己的朝板上,不敢去看余默辰。每个人的心都高高地悬了起来,只怕是顷刻之间,大殿之上就要风云变幻。
余默辰是两朝元老,为人忠心耿耿,和善正直,百官之中不管与他是否有交情,也不管是否与他同一路线,对他本人还是持有敬佩态度的。因此,大家都比较关注他的情况,几个余默辰的至交却是打定了主意,一旦皇上怪责下来,他们都将毫不犹豫地站出来,和余默辰共同担当。
宫暮光目色祥和地投注在他身上,身子微微探前:“余爱卿有何要事?”
宫暮光的友好极大鼓舞了余默辰,他挺直了身躯,字字铿锵:“皇后妇德缺失,实在不堪母仪天下之责,宜废而另择之。”
静默!
渐渐的,扩散成一片可怕的死寂!
金銮殿上,方才还是阳光明媚的春天,转眼间,北风呼啸,冰天雪地,百官冻得手脚冰凉,肢体麻木。
唯有余默辰尚不自知,继续请奏:“请皇上恩准。”
又过了很长时间,宫暮光才有了反应,他笑了。
百官顿时不寒而栗。
宫暮光若是顷刻间就发了雷霆之怒,那说明余默辰会很快地被降****。但余默辰已近耄耋,等的就是告老还乡之日,所以才会冒死进谏。
宫暮光若是一声不吭地振袖而去,结果也不过是将余默辰罢职免官,且带连累余默辰的那些得意门生罢了。
但,宫暮光偏偏是笑了。
这笑容,百官非常熟悉,唇角微微上扬,但是,眼眸之中却冰冷一片。
这哪里是在笑,这分明是一种凛冽的杀气。
“皇上!”礼部尚书华成杰跨步出列,跪在余默辰身边,“余尚书年事已高,难免犯了糊涂。请皇上念在余尚书乃两朝老臣,劳苦功高的份上,原谅了他这一次胡言乱语。”
“哦?”宫暮光淡淡地看了华成杰一眼,又投注在余默辰身上,“余爱卿是在胡言乱语么?”
余默辰当然也感觉到了大殿上非同寻常的气流,但是他心意已决,再难更改,决定拼死也要点化皇上:“皇上,老臣没有胡言乱语!自古红颜多祸水,祸国从来因纵情。妹喜、妲己,褒姒,哪个不是魅惑了圣上,使其无心治理国家,****虐民,从而家破人亡,丧失江山。皇上啊,前车之鉴,后事之师啊!”
他此言一出,人人自危。为他出面求情的华成杰更是面如死灰,知道此难再无逃脱之力了。
“你的意思是,皇后是祸水,而朕是昏君了?”宫暮光的声音仿佛自天外遥遥传来。
“老臣没有这么说。老臣的意思是,皇上若依然这样宠爱皇后,后果不堪设想。”
“什么样的后果呢?”宫暮光眯起了眼睛,唇角的玩味越发地明显。
“亡国!”
两个字掷地有声,在大殿之内成绕梁之音,不绝于耳。
“那么,诸位爱卿是否也有同感呢?”宫暮光目光一扫,带着凌厉的气概。
众臣吓得噤若寒蝉,纷纷下跪,不敢应声。
“华爱卿,你说呢?”没有回应,宫暮光把矛头指向了适才为余默辰求情的礼部尚书身上。
华成杰吓得身子一哆嗦,心中亦暗恨余默辰的昏聩,慌忙重重磕头,颤声道:“臣绝无同感,绝无同感!圣上英明神武,岂是等闲之辈,纵然有祸水,也绝逃不脱圣上的火眼金睛。”
宫暮光哈哈大笑:“华爱卿倒具有一双慧眼呢!那么,依华爱卿看来,皇后是否就是祸水呢?”
华成杰知道他此刻的回答攸关生死,哪里还敢露半点口风,把头叩得皮破血流,回答道:“当然不是!皇后功高盖世,实乃两朝功臣,岂是那等祸水可比?”
他马屁拍得实在夸张,连“功高盖世”都用了出来,众臣纷纷在肚子里暗骂他厚颜无耻。但同时,也暗暗佩服他的急智,想来若是换成自己,情急之下,哪来那种肉麻之词?
宫暮光笑得更加大声:“那么,余尚书之谏言又如何解释?”他用话锋逼住了华成杰,华成杰冷汗直流,仓惶间高声答道:“只怕是余尚书年迈昏庸,误听谣言!”
“说得好!”宫暮光一拍龙椅的扶手,顷刻间龙颜一沉:“谣言止于智者。个别心怀不轨之人故意散播流言,诬蔑皇后,而余默辰竟将谣言当作事实,还说什么亡国之论,该当何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