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太医,孙太医!”
声音仿佛从遥远的地方传来,慢慢地逼近、逼近……
孙正睁开双眼,意识还有些茫然,黄永俊微笑的脸渐渐清晰起来。
孙正眨眨眼睛,抬起右手抹了抹脸面:“我睡着了吗?”
“是啊!”黄永俊为孙正打来一盆凉水,“孙太医想必是太累,坐在椅子上竟然就睡着了。也不怕着了凉。唉,家里面没个女人照顾的男人,到底是不一样的啊!”
他绞干了毛巾,递给孙正。
孙正接过来,擦了擦脸,他居然就这样睡着了,以前,就算是躺在床上,也会辗转反侧,无法成眠。难道真的是心宽了?
他暗笑,问道:“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黄永俊指了指窗外,答道:“寅时将尽。”
孙正顺着他的手指望去,黄昏的太阳从一片刚刚长出嫩叶的树林中斜照过来,暂时织成一个令人头晕目眩的金黄碧绿的漩涡,有些炫目。
他伸手挡在眼睛上方:“黄太医叫我有事吗?”
“啊!”黄永俊拍了拍自己的脑门,“差点忘记了,有人拜访你。”
“谁?”孙正放好了毛巾。
“你猜猜看!”黄永俊卖起了关子。
孙正干脆地摇头,他从不做这种无聊的游戏。他打开房门,门外站着两个人——萨曼王朝的小王子和太傅燕双飞。
孙正意外地望着他们,不明白这两人何以对自己产生了兴趣。
黄永俊在他身后说道:“怎么样,是不是很意外?”
燕双飞一见到孙正,立刻双手奉上一个精致的锦盒:“微薄之礼,太医见笑了。”
孙正不动:“抱歉,无功不受禄。”
真的抱歉,他对萨曼来的人,没有一个有好感,虽然眼前这两个人都长得十分出众。
“孙太医,你看都没看,就拒人以千里之外,会不会太不近人情了?”黄永俊自觉地伸出手,把锦盒接了过来,打开一看,哇地一声叫了出来,锦盒内,是一只用黄金打造的兔子,形态逼真,栩栩如生。
他看了看孙正:“你属兔,这分明就是为你量身定做的嘛!”他拿出金兔子,强忍着不用牙齿去咬一咬,搁在手心里掂了掂:“十足真金!”
孙正不悦:“黄太医,麻烦你还给他。我没有和陌生人说话的喜好。”
他转过身,打算关上房门。
“孙叔叔,我叫安德勒。”站在燕双飞旁边的安德勒开口了,汉字咬字准确清晰,声音更是悦耳清脆,“师傅说,中原人都热情好客,尤其是对孩子。”他的声音里带着委屈,“我只是想要多结识几个朋友。”
孙正手上的力气再也使不出来,他瞪着那个粉面的小王子,无奈地发现,自己的心正在慢慢地向那边倾斜。
“当然当然!”黄永俊一叠声地接了茬,“中原人好客,大大的好客!”他用手肘撞了撞孙正,低声道,“远来是客,难得人家对中原人印象这么好,你别给中原人丢脸。”
孙正垂下了手,黄永俊立刻大开房门,好像这房子是他自己的:“请进,请进!孙太医,别光站着啊,赶紧上茶,别怠慢了客人。”
孙正的视线从小王子身上撤了回来,瞪住了黄永俊。
黄永俊摸了摸鼻子:“孙太医,你看着我干嘛?”
“黄太医,”孙正冷冷地开口,“我有一个问题想要请教你。”
黄永俊登时满脸喜悦:“孙太医也有不懂的问题吗?是关于哪方面的?药草还是针灸,还是……”
“你不必猜测了。”孙正的声音更冷了,“我只想问一句,这个房间,究竟你是主人,还是我是主人?”
黄永俊眨了眨眼睛:“当然是你啊!”他居然伸出手去,烫了烫孙正的额头,“一觉睡醒连房子都不认识了,难道还没有清醒?”
孙正不动声色地避了开去:“谢谢黄太医告诉我。那么,黄太医可不可以让我这个主人来处理我的事情?”
“当然可以啦!”黄永俊笑了起来,转身对两位贵客解释道,“你们瞧,孙太医就是这么个谦谦君子,他说话做事,永远优雅得无可挑剔。”
他唾沫横飞地颂扬着,冷不防孙正大喝一声:“黄太医是不是可以——滚了?”
“滚”字从孙正的舌尖蹦了出来,黄永俊有些傻眼,很快又释然,继续解释道:“你们瞧,孙太医不仅是个谦谦君子,他当然还是一个男子汉,豪气冲天……”
他的话还没完全说完,他整个人突然间向门外跌了出去——孙正抬起一脚,踹在他的臀上。
“孙太医,我赞你豪气冲天,你也用不着真的有所表示吧?”黄永俊狼狈地从地上爬了起来,尚未站定,孙正的房门已经嘭地一声,在他面前轰然关闭。
“怎么啦,黄太医?”门外的太医章永祥不怀好意地看着热闹,“吃闭门羹啦?你不是说孙太医与人为善,是个温润君子么?我瞧他对你,可不怎么温润啊!”
黄永俊转过身,脸上挂了一个灿烂的笑靥:“章太医,你也发现了么?”
“发现什么了?”章永祥莫名其妙。
黄永俊向他走了过去,压低声音道:“发现孙太医的本来面目。”
章永祥一愣,立时充满了兴趣,也压低了声音:“什么本来面目?”
黄永俊视线向周围一扫,才用更低的声音说道:“他不是个男人!”
章永祥没料到居然听到了这样一句话,不悦地说道:“他不是个男人?难道他是个女人?”
黄永俊的眼睛更亮了:“莫非章太医也这样怀疑过?”
“什么?怀疑什么?”章永祥瞪圆了眼珠子,瞧着黄永俊的眼神,仿佛黄永俊是个神志不清的人。
“怀疑孙太医是个女人啊!”
章永祥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我的确怀疑。”
“真的?”黄永俊兴奋地搓着手,大有英雄所见略同的感觉,“不知章太医什么时候开始怀疑的呢?”
“刚刚!”章永祥不动声色地退开了一步。
“刚刚?”黄永俊更激动了,章永祥又不动声色地继续后退。
“章太医,你跑什么?”黄永俊惊诧地望着落荒而逃的章永祥。
章永祥一边跑一边嘀咕:“碰到疯子,还不跑,不找抽么?”
黄永俊没有听到章永祥的咕哝声,他喜滋滋地继续沉浸在自己的推想之中:“孙太医,你此时才想到用这种动作掩饰自己女扮男装的真实身份,太迟了啊!”他忽然想起了什么,用手掩住了嘴巴,“对了,人家为了施展一身的才华,这才迫不得已易钗而弁,我既然识破了她的身份,理应成为她的护花使者才是啊!我怎么可以这样泄露?万一皇上知道了,岂不是犯了欺君大罪?糟糕!”他陡然间想起落跑的章永祥,急忙大叫道:“章太医,章太医,我错了,孙太医是男人,如假包换的男人……”
声音传入房内,孙正一脸铁青。
安德勒好奇地睁大一对黑白分明的眼睛,上下打量着孙正,转过头问燕双飞:“师傅,我是不是应该叫她姐姐?”
“不!”燕双飞含笑地注视着孙正,“太医,童言无忌,莫要怪罪。”
孙正哼了一声,指了指桌上的盒子:“请拿回去。”
“太医,这是小王子的一片心意。”
“我只知道无事献殷勤。”
安德勒嘴角一撇,眼睛里登时掉下泪来,抽抽搭搭地说道:“孙叔叔,你为什么要说我非奸即盗?我是喜欢你,你身上的味道,所以想要和你交朋友。”
“味道?”孙正古怪地盯着安德勒,渐渐涨红了白皙的脸,低声吼道,“我不是女人。”
“不好意思。”燕双飞连忙解释,“小王子不是这个意思,他是说,你的气味很好闻。”
孙正扯起衣袖,自己用力嗅了嗅,冷冷说道:“不过是草药味罢了。太医院里的每一个人身上都有这种味道。小王子愿意闻的话,自有人愿意让小王子闻,何必找上我?”
“不是药味。”燕双飞不厌其烦地解释,“是气味。每个人身上都带有自己独特的气味。孙太医身上的气味纯正温良。所以,孙太医是个好人。”
“一派胡言!”孙正不悦,“好人坏人,仅凭嗅觉就能断定,这世上哪里还有坏人存在的余地?”
“我知道孙太医很难相信,但事实的确存在。”燕双飞的神态越发地诚恳了,“我们小王子就有这样的异能,他可以凭借嗅觉了解人心。若是人心阴险,这个人身上就会散发出腐朽之味。”
“荒谬!”孙正拂袖,“我不想听你们讲故事,请!”他打开房门,下了逐客令。
燕双飞静静地望着他,沉声道:“那么,请太医为小王子保守这个秘密。”
“笑话!”孙正不屑一顾,“你以为我会让别人耻笑我是个疯子么?”
燕双飞一笑,拉起安德勒的小手:“我们走吧!”
“可是……”安德勒不舍地望着孙正,“我真的很想和他做朋友嘛!他的身上,有神仙姐姐的味道。”
“傻孩子!”燕双飞俯下身子,“师傅不是告诉过你了么?那个不是神仙姐姐,那个是皇后娘娘!”
“我不管。”安德勒倔强地一扭头,“神仙姐姐气味那么好闻,别人都没有的,那她就是神仙。”
“好吧,神仙!”燕双飞无奈地妥协了,转过头不好意思地向孙正一笑,“孩子话,见笑了。告辞!”
“等一下。”孙正板着脸从桌上拿来了锦盒,塞到燕双飞手里,“拿走!”
安德勒嘴角一撇,又要落泪,被燕双飞强行拉走了。
孙正若有所思地望着两人的背影,喃喃道:“神仙姐姐?”他摇了摇头,神色有些郑重,“难道又是什么阴谋?”想到“阴谋”,心情又蒙上了阴霾,难得如今天下太平,却偏偏又来了什么小王子。他看着燕双飞,就有一种不祥的预感呢!
一时间,所有的好心情都被破坏殆尽。他忧心忡忡地赶往逍遥宫,宫暮光仍然陪着孟逍遥。
孙正走上前去,借着把脉的机会,把信息传递了出去。当他说到燕双飞时,明显感觉到孟逍遥的震动。他的心一沉,若是连孟逍遥都感觉到不对劲了,那真的是大祸来临了。
“怎么了?”宫暮光一直在注视着他们,看见孙正阴沉的脸色,连忙问道,“皇后的身子有问题么?”
“回皇上。”孙正连忙跪下禀告,“娘娘凤体无碍,只是微臣娘娘很快就要分娩,这段时间可以说是关键时候,娘娘无论是心情还是身体,都受不得半点影响,不然,很容易造成早产。”
宫暮光舒了口气:“朕还以为是什么大事。”他定了定神,“那么艰难的七个多月都过来了,难道还差两个多月么?朕命你打起十二分精神,好好调养朕的皇后,确保朕的龙儿顺利来到人世间。”
孙正面露喜色:“是,皇上!那么,微臣建议,皇后娘娘最好是留在自己的宫里,不要接见什么外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