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日迟迟,杨柳弄春柔。绿杨影里,麦色青青,一派生机勃勃。
孟逍遥陪伴着安羽中坐在小院里的垂柳之下。
桃树被燕几道一掌击成了粉末,原来栽种桃树的地方,燕几道叫人改种成了杨柳,此时,杨柳枝叶茂盛,随风起舞,煞是好看。
孟逍遥望着杨柳,想象着那一****看见老桃崩溃时的伤感,燕几道内疚不已的样子,不由心酸。
这家伙,为什么要对自己这么百依百顺啊?
她不敢多想,怕自己又陷入到悔恨和伤痛中。
“安公公,你在瞧什么?”孟逍遥扭头看着安羽中,发现安羽中的目光落在了小院泥地上的麦苗。
“我在看这些麦苗。”安羽中有些神往。
孟逍遥也望了过去,麦苗尽管稀稀朗朗,分布也不均匀,这儿一簇,那儿一丛,但是不管是长在哪里的麦苗,都鼓足了劲,争相生长,那么茁壮,碧绿。五月的和风吹拂着这些绿色的小精灵,绿色变得悠长悠长的,一股灵气,飘忽在这迷人的绿色中,叫人心旷神怡。
孟逍遥笑了:“这还是当年我种下的麦粒呢!凌姨她们收割了以后,大概又落下了一些麦粒。这些遗留下来的麦粒一直隐藏着,等待着春姑娘的信息。只要春天存在,它们的灵魂就永远不灭呢!”
“是啊!”安羽中感慨,“这些麦粒真不简单,虽然有严冬的冷峻,有寒风的肃杀,有冰雪的侵略;虽然它们被冷落、遗弃、埋没,但是它们可从未想过放弃呢!只要一有机会,它们就会不顾一切地释放 它们的能量。谁能想到这小小的麦粒,竟会蕴藏着这么强大的生命场呢?”
孟逍遥怔怔地望着那一片绿色,那是一片从生命里抽出来的带有灵性的绿魂,透过那片鼓舞人心的生命色,她好像看到了金黄,看到了收获,看到了喜悦。静静的小院里,也仿佛想起了舒缓轻柔的乐曲。
嘴唇轻扬。
安羽中宠溺地凝视着她,抬起手握住了孟逍遥左侧长长的一缕发丝,放到嘴边轻轻地吻了吻。
“小妖精,答应我,无论发生什么,你一定要好好活着,尊贵而又智慧地活着。好吗?”
孟逍遥慢慢地依向安羽中,低喃道:“安公公,我知道你要说什么。你放心,我不会再将生命依附在你之上,我答应你。我会善待自己,让快乐成为生命的宣言。”
是的,以前的她太任性,太怠慢了生命。她嘲笑过琼瑶笔下的《菟丝草》,可是她自己却不自觉地做着一株自以为是的菟丝草,总是一厢情愿地认为,生命是一场共赴死亡的盛宴,从来不去正视生命,正视活着的魅力。她不懂,所以,她从未去真正经营过自己的生命!
没错,她就是这么糟糕透顶糊涂透顶自私透顶的一个人!
“安公公,我很差劲,对不对?”孟逍遥噙着眼泪,“我是不是很让你苦恼,甚至讨厌?我自己不懂生活,还要剥夺你的生活,我是世界上最自私的女人……”
安羽中吻住了孟逍遥的嘴唇,须臾,才松了开来:“你不是。你从来没有让我困扰,你只是让我迷惑……你知道我有多想走入你的内心,深深地了解你,掌握你……可是,我从未如愿过。即便是此刻,我依然无法全部地看透你的内心。小妖精,你知道吗?遇见你之前,我的潜意识里,一直都轻贱女人,我觉得她们四维简单,头脑愚钝……我遭到报应了,对不对?你就是我的克星!”
“我是吗?”孟逍遥困惑地皱起了鼻子。
“你是!”安羽中点着她的鼻子,“还有,小妖精,不懂生活的人是我。记得在这里吗?你改变了我,你让我从仇恨中走出来,你抚平了我扭曲的内心。小妖精,我还从来没有看见过像你这样热爱生命的人呢!”
“我吗?”
“是的,你!”安羽中微笑,“只是你自己意识不到罢了。小妖精,一旦你意识到,你的生命将发挥出无限的璀璨和辉煌。小妖精,我唯一感到不安的是,我怕自己追不上你……”
“可是,”孟逍遥皱眉,“那是我的不安才对啊!我第一次见到你,就有这种惶恐啊!”
“是吗?”安羽中释然,“小妖精,如果真是那样,我会心安不少。”
“真的真的真的。”孟逍遥一叠声地强调,“安公公,你不会知道,从六岁那年遇见你,你就是我心底追逐的理想。你是我心中美得象光一样的男子,你可以与时间抗衡,你拥有神一样的面容,并且无所不能。”
安羽中呵呵地笑了:“我可没有那么好!”
“你有!”孟逍遥叹气,“你有。所以,我是多么自卑。安公公,看到若眉出现时,我有多么自卑。我被妒忌的毒牙咬得鲜血淋漓。每当太阳落山,我就恨不得冲进你们的房间,杀死若眉,把你抢过来……”
“不对吧,我记得那时候,是你拒绝了我。”安羽中不服地反驳。
孟逍遥笑了:“因为我既爱你,又恨你。我折磨自己的同时,我也要折磨你。”
安羽中捏了捏孟逍遥的鼻子:“这是什么心态?”
“有难同当啊!”孟逍遥理直气壮。
安羽中又好气又好笑:“这是曲解!哪里会有这样的有难同当?”
“反正,我就是要让你不好过。可是,当我看到你那么难过,我又恨死了自己,恨不得杀死自己……”
安羽中握住了孟逍遥的手:“小妖精,是我不好。”
“那天,我从摄像机里看见你和若眉在床上……”
安羽中恍然:“怪不得你会竖起你的尖刺。”他认真地凝视着孟逍遥:“如果我告诉你,那晚我们并没有发生实质性的关系,你信不信?”
孟逍遥不信。
“真的。”安羽中的表情有些悻悻然,“小妖精,我猜你一定学过妖法。你控制了我。”
孟逍遥不解,很快脸上充满了不信,渐渐的变成了不可思议,最后变成了幸灾乐祸。
“不是吧?”孟逍遥乐滋滋地扬眉。
“是的!”安羽中又捏了捏孟逍遥的鼻子,“非你不可。”
“哈!”孟逍遥得意地笑了起来。
安羽中也望着孟逍遥微微地笑。
孟逍遥收了笑容,她忽然想到,安羽中对她专一了,可是她呢?
“安公公,你也要答应我。”她把脸侧向安羽中的肩胛骨,深深地嗅着从安羽中的胳肢窝发出来的气息,很清新,如清明前的春茶,清香袭人,总是会让她耳目一新、神清气爽。
“好!”安羽中毫不犹豫地回答。
孟逍遥笑了,眼里却噙着泪:“安公公,你根本不知道我要你答应什么啊!”
“不管是什么,我都会答应。”安羽中的声音不容置疑。
孟逍遥咬了咬牙:“如果我让你陪我一起死呢?”
“好!”
孟逍遥哽咽了:“你不要……这样宠我!你们,还把我宠得不够坏吗?”
“小妖精,把你宠坏是我的梦想啊!”安羽中喟然叹息,“可惜当我意识到这一点时,我已经失去了你。”
孟逍遥在安羽中的衣服上擦了擦眼泪:“我开玩笑的啦!”
“我知道。”
“但如果我要你带我离开这儿呢?”
“好!”
“躲到一个谁也找不到我们的地方去。”
“好!”
“每天都睡到自然醒!”
“好!”
“生一大堆孩子!”
“好!”
……
温柔的夜,熏风解愠,纱幕里轻轻摇荡着春风,花儿含着苞,春心未泄,准备着拼一死醉倒那钿色狂蜂。到处是****缠绵,充满着幽香、软语,夜色下的大地,像一对少年夫妻喜气洋洋的床席。
西厢房内,安羽中静静地凝视着孟逍遥,那深情的目光像透视镜一样,能照射到心灵的最深处。他们的脸像被磁铁吸引着一样,越靠越近,彼此能感觉到对方温热的呼吸,孟逍遥慢慢闭上眼睛……
两片嘴唇结合在一起,契合到完美的地步!
孟逍遥的胳臂缠绕着安羽中的脖子,而安羽中的双臂痉挛地抱住了孟逍遥的后背。
分离的疏离、麻木顷刻间冰消瓦解,那些悲哀的、陌生的、苦行僧般自虐的情绪都休眠了、沉睡了;另一种宇宙鸿蒙般浑沌状态的力量生发着、弥漫着,在这种状态中,时光突然回归,回归到曾经的雾明宫,那个春意盎然的空间……
现在孟逍遥躺在安羽中的身下,孟逍遥的皮肤在安羽中的掌心下面,安羽中的皮肤在孟逍遥的小手之内。
时间不再以时、分、秒来计算了,而是开始从两人的身边漂流而去,变得毫无意义,天地间只剩下了一种比真正的时间更为真实的深沉的尺度。
两人不再是独立的个体:他能感觉到她在自己体内的存在,她能感到自己最终并永远成为他自己的一部分,成为他身上的一种嫁接物,而不是一种总让人觉得她是独立存在的共生物。
再没有比这一刻,令两人深深感到:自己的存在就是为了他(她)而来。
他忘记了他曾经在这里离开了她,离开了两人单纯的梦想——为了那莫须有的国恨家仇,而另外一个男人却把结局给与了她,这个结局本来是他开的头。然而那时候,他还不懂得珍惜,他以为自己可以得到,以为她总会在这儿等着他。谁知道,再回头已是百年身。
她忘记了她曾经在这里拒绝了他,延迟了两人单纯的梦想——为了成全他翱翔九天的梦,而另外一个男人却将结局硬生生地套在自己的头上,这个结局她一直苦苦追求,一直努力地挣扎期盼,一直就打算由他来品尝这结局的。却在最后,松手!
记忆,在这里被淡忘!
如果这是一场梦,他祈祷,永远不要从这梦境中醒过来,永远停留在她的身体里面,享受着如水般的呵护和温暖。
如果这是一场梦,她祈祷,永远不要从这梦境中醒过来,永远地包容着他的一部分,用她最甜蜜的汁液,灌溉他,滋润他……
他用胳臂搂着她的头,用充满泪水的眼睛望着那微微发亮的脸庞,望着她那桃花花瓣的嘴唇,微微地张着,气喘吁吁,无法抑制地发出了惊喜的“哦哦”声。
她的胳臂和腿绕在他的身上,就象是把他和她缚在一起的有生命力的绳索,柔滑、壮健,使他神荡魂摇。
他把下巴搁在她的肩膀上,他的面颊贴着她那柔软的面颊,沉浸在一个男人在与命运博斗的那种令人发狂而又喜悦的亢奋状态之中。他的脑子感到晕眩、濒临爆炸,有那么片刻、他好像置身于阳光下,随即那光辉渐趋暗淡,变成了灰色,渐渐失却了光明,变成了一团漆黑。
那有限的一刻,他忽然寂然而凄凉地认识到:这种痴迷狂喜正在消逝。他不忍心放开她,在他占有她的时候他不忍松开自己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