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好,你来替我看一看,吴寥画得可好?”音嬅伸手一指,孟逍遥才注意到亭子的一角还坐着一个男人,男人似乎并未被她俩的话打扰到,依然专心致志地画着画。
孟逍遥信步走到男人身边,那是一幅工笔画,每一笔都能看出男人的用心。绘画已经接近尾声,越到了最后,男人的用笔更是慎重。孟逍遥过去的时候,男人正用心勾勒着音嬅的眼睛,那也是整幅画上最出色的地方。画像中的音嬅眼神朦胧,目色缥缈,似多情又若无情,缠绵悱恻,妩媚动人。
“好画!”孟逍遥情不自禁地喝彩。
“好在哪里?”男人微笑侧头,孟逍遥这才发现,这男子眉目俊朗,神采照人,竟也是翩翩美男子。
“好便是好了,为何非要剖析得体无完肤?”孟逍遥不假思索地回答。
男人抚掌:“人生快处,在乎得一知己也!未闻兄台高姓大名?”
“小药!”孟逍遥回答,不是回给男人听的,而是说给音嬅听的。果然,音嬅抬起头来,一边仔细打量着孟逍遥,一边仿佛在回忆些什么。
“音嬅姐!”孟逍遥不再犹豫,笑着叫道,“是我,小药啊!”
“真的是你?”音嬅又惊又喜地站了起来,上下打量着孟逍遥,“你没事?我以为你……你的身体……”
“好了。”孟逍遥上前,握住音嬅的柔荑,“音嬅姐,没想到还能见到你。”
音嬅点头,想起了什么,对那个被冷落的男人说道,“吴先生,我有贵客,请便。”
“无妨无妨,在下正好继续修饰画像,姑娘不必管我。”他笑吟吟地望着孟逍遥,“兄弟,在下吴寥。”
孟逍遥看了他一眼,不是因为他的名字,而是因为他对自己的称呼。
兄弟!
曾经有个人这样叫过她,叫声中带着一份掩饰不住的呵护。
暮光!
孟逍遥呆呆地站着,呆呆地望着吴寥。
吴寥含笑回望着她:“兄弟,不知在下可否欣赏一下你的画?”他注意到孟逍遥背上的画架和画卷,彬彬有礼地提出了请求。
孟逍遥解下画架和画卷,揉了揉自己的肩膀,这半天背下来,还真的有些沉呢!
“看我,都忘记招呼客人了。绿珠,上茶点。”
随着音嬅的吩咐声,刚才那个小丫鬟端着托盘走入亭子。
“放下吧!”音嬅指了指石桌。
叫“绿珠”的丫鬟正要出去,音嬅似乎又想到了什么,随口说道:“绿珠,檀香快要用完了。”
“是,小姐。”绿珠走了出去,很快就去而复返,更换了香炉中的檀香。
“下去吧,记住,再不要有人来搅扰。”
绿珠回了声“是”,下去了。
“吴先生,我们姐妹叙旧,敢请回避。”音嬅回眸,软声请求。
“好好!”吴寥慌忙起身,“那我到外间等候。”
他走了几步,恋恋不舍地朝孟逍遥的画望了望:“兄弟,不知这些画是否可借我看看?我只在外室,绝不走开。”
孟逍遥点点头。她的画从来不会轻易与人,但是,“兄弟”这三个字,却犹如魔咒,让她无从拒绝。
“谢谢,谢谢!”吴寥如获至宝地捧着画离开了。
“一个画痴!”音嬅笑着,从托盘中拿起一块绿豆酥,放到孟逍遥嘴边,“小药,我记得你最爱吃甜点。”
孟逍遥笑了笑,“小药”,那是音嬅专门为她起的名字,因为她体弱多病,当时又命悬一线,音嬅笑言她是“小药”。她张开嘴巴,一口咬下,味道依旧。她津津有味地品尝着,一如当年那个饥肠辘辘的孩子。
“小药。”音嬅拉着孟逍遥坐了下来,表情忽然变得无限感慨,“既然都走了,为什么还要回来呢?”
“音嬅姐,我来看望你。”孟逍遥含糊地回答,诧异地望了音嬅一眼。
“看望?”音嬅摸着自己的完美无瑕的脸蛋,“我……可是……老了?”
孟逍遥慌忙摇头:“哪有?哪有?音嬅姐不会老。”
“不会老?”音嬅嗤笑,“那么,是当年的我美丽?还是今日的我美丽?”
孟逍遥仔细看了看音嬅:“十年前,音嬅姐干净纯洁、气质如兰;现在的音嬅姐,成熟美艳、高贵优雅。”
“小药会哄人了。”音嬅扇动着睫毛,眼波流转,媚态横生,“那么,你喜欢的是哪一个?”
“十年前的音嬅姐。”孟逍遥老老实实地回答。
音嬅咯咯地笑出声来,笑声柔和悦耳,好听极了。
“但我最喜欢的,还是音嬅姐的声音。”孟逍遥打了个哈欠,睡意浓浓地袭来,语声也变得含含糊糊。
音嬅依然笑着,眼神却渐渐失却了温度,变得冷气袭人。
孟逍遥终于趴倒在桌上,睡着了。
“小药!”音嬅推了推孟逍遥。
孟逍遥没有回应,她的眼睛紧紧闭着,又黑又密的睫毛在眼下打出一道厚重的阴影。
“可惜是你!”音嬅冷冷地盯着孟逍遥。
“小姐。”绿珠悄无声息地进入了凉亭,“一切已经就绪。”
“很好。”音嬅指了指孟逍遥,“带她过去,剩下的就交给你了。”
绿珠轻而易举地将孟逍遥扛在自己的肩上,孟逍遥的双手和脑袋都垂了下来,但是她依然一无所觉。
绿珠带着孟逍遥走进了一间香气弥漫的卧室,走向垂着粉红色丝帐的木雕大床。她伸手撩开丝帐,床内躺着一名赤身裸体的男子,正是方才的吴寥。
绿珠放下孟逍遥,脱了孟逍遥的衣服。
她转过身,点燃了房中的一根檀香。
不一会儿,孟逍遥的肌肤变成了粉红色,她不舒服地叹了一声,小手动了起来。她很容易就摸到了身边的男子,孟逍遥慢慢睁开眼睛,茫然地望着周遭环境,又望着吴寥。她好像想起了什么,但是,身体的热度让她居然无法移开她的手,她下意识地摸着吴寥白皙结实的胸膛。
吴寥也叹了一声,不曾睁眼,右手已经抓住了孟逍遥,往自己身上一拉。
孟逍遥伏在吴寥身上,唇仿佛蝶翼,摩擦着吴寥胸口的红疤,挑逗着吴寥的神经官能。吴寥忍不住低低地吼了一声,霍然睁开双眼,瞧见了满面桃花开的孟逍遥。
***
阳光变得更加炽烈了,但是小眉却不觉得燠热。她穿梭在果园里,用剪刀剪下一串串成熟的紫葡萄。
安府的葡萄,一年更比一年好。今年的葡萄个儿大、颜色深,看着就仿佛能感觉到那甜甜的汁水。小眉最喜欢吃葡萄了,她一边摘,一边不时往口中塞进去一颗。
“小眉。”
“姐夫,你也来了。”小眉欢声叫道,飞奔了过去,将一颗葡萄送到安羽中嘴边,“很甜哦!”
安羽中不耐烦地侧过脸:“她呢?”
“谁?”小眉丝毫不受打击,继续送葡萄,“姐夫,你吃一颗嘛!”
安羽中出手将小眉手中的葡萄打落在地:“她呢?”他声严厉色地问道。
“我怎么知道?”小眉受伤地缩回手,“她有手有脚,我哪里管得那么多?”
“你带着她出的门,你会不知道?”
谎言被揭穿了,但是小眉一点都没有尴尬的表情,她仰起头:“姐夫,是我带她出的门。她说在府里呆腻了,想要出去走走画画。我劝过她的,但是她不听。姐夫,你不是说要好好待她么?你看我够好了吧?”
啪!
一记重重的耳光甩到小眉的脸上,小眉趔趄了一下,几乎一下子坐到泥地上去。勉强站稳了,眼泪却溢了出来。她梗着脖子,不是不想转过来,而是脖子似乎扭到了,隐隐作疼。
“姐夫,你打我?”她不能置信地嚷了起来,“你居然为了一个外人打我?姐夫,你忘记我们是怎么相依为命过来的?你忘记我阿爹是怎么照顾你了?”
“她在哪儿?”冷峻的表情,冷酷的声音。
“我不知道。”小眉握紧了拳头,她就不信,她和姐夫那么多年的情谊,会比不上来安府个把月的孟逍遥。
小眉输了。
安羽中的右手残忍地扼住了小眉的咽喉,不是警告,而是真的要小眉的命。
小眉拼命抓挠安羽中的手臂,安羽中纹丝不动。
小眉翻着白眼,身体痉挛起来,意识混沌。
“她在哪里?”
弥留之际,小眉又听到了安羽中冰冷似铁的声音。
“姐……姐……”
那细不可闻的声音几乎不曾留下什么痕迹,就迅速消融在日光下。安羽中松开了手,一张阴沉沉的脸忽红忽青,变了几变。
小眉剧烈地咳嗽了几声,脖子痛得几欲折断,然而再痛都及不上心痛。这么多年来,她一直以为自己在姐夫心中是有一席之地的,哪怕不是恋人,至少该是亲人。竟然,什么都不是!
她慢慢地扭过头来,小脸苍白,眼神空洞。
“姐夫,你好!”她的嘴里,沁出了血丝。安羽中看到了,但是他的眼睛里,什么都没有。不,他的眼睛里,是有的,有很多以前她一直忽略了的东西:狂妄冷峭,绝情桀骜……
小眉闭上眼睛,一滴清泪蜿蜒而下。
安羽中转身,轻袍飞扬。
“姐夫!”小眉扯住了安羽中扬起的衣角,姐夫可以无情,她却无法忘情。她承认是她向姐姐汇报了安羽中和孟逍遥的一切,但是,决定是姐姐下的,计划是姐姐给的,她只不过是执行了姐姐的命令而已。姐姐的力量,她知道,安羽中也知道。她不告诉安羽中,一方面是恨孟逍遥;另一方面,却是不想安羽中徒增烦恼。
“你是知道姐姐的。”小眉低声恳求,“你真的要为了孟逍遥,和姐姐决裂么?”
安羽中没有回答。
不,也许,他已经回答。
因为,小眉的手中,只剩下了一片残破的衣角。
小眉垂下头,凄楚地哭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