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逍遥陡然惊醒。
记忆复苏了,她终于知道,为什么第一眼见到安羽中,她就已经那么不可遏制地想要跟着她——那绝对不是诸葛璟的拜托,更不是正义的呼唤,而是,她的心,想要跟着他!
原来是这样啊!
原来早在那么远、她还那么小的时候,她已经见过安羽中,在那个湖畔,垂钓的红衣渔者!
孟逍遥想笑,又想哭。可是她却只是瑟瑟发抖。
安羽中死了,可是她还活着!
她被暮光再一次救了下来。
“你醒了!你终于醒了!”暮光兴奋地大叫起来,“你知道你昏睡了多久吗?三天三夜,啊,要是你醒不过来,你叫我怎么活得下去?”
“殿下!”
屋子里其他人齐刷刷跪了一地。
孟逍遥茫然四顾,最后回到暮光的身上。
“你是——”她咧开嘴角,露出了一个比哭还要难看的笑,“皇帝的儿子啊!”
她本该早就想到的啊!
诸葛璟看着暮光的神情,也许亲切,也许引以为傲,却永远多了一点仰视的姿态!
诸葛璟说:“新月,知道我为什么叫你新月吗?因为你象征着上升、新生、幸福、吉祥,你是初始的光亮,是新的时光。是的,你和暮光,将开创一个崭新的时代!”
“这么说,暮光也有特定含义了?”孟逍遥记得,当时她一点也不在意她的名字有什么含义,她反而更乐衷于知晓“暮光”。因为,在遇到安羽中之前,她真的好喜欢暮光!她从来没有像依赖暮光这样去依赖一个男人。
诸葛璟的眼睛里爆出一个小小的火花,对于孟逍遥的情感,他似乎比她还要清楚。他了然地笑了:“你喜欢你九哥?”
孟逍遥毫不犹豫地点了点头。
“那么,我没有做错。”诸葛璟颔首,欣慰地说道,“太好了,我和乐乐不能做到的事,你和暮光,你们两个,终于可以做到。”
孟逍遥对于诸葛璟这种顾左右而言他的态度很不满意,这也是,她一直没有认可诸葛璟是师傅的缘故。她本能地反感诸葛璟“故作神秘”、“高深莫测”的样子,加上诸葛璟又是外公的情敌,也是她的情敌,所以,她来找诸葛璟,纯粹是为了还债——外婆说,她的命是诸葛璟救的,她想要自由地活着,必须还了这命债!
“请你有屁快放!”孟逍遥一本正经地说道。
诸葛璟皱了皱眉头,若不是孟逍遥的确是他当日救下的孟逍遥,而且那种神秘的力量依然存在,他真的怀疑,郎乐乐怎么可能教出这样毫无修养的孩子?何况这孩子还是个女孩子!
但郎乐乐已经去世,他当然不能质疑一个死去的女子——这个女子又是他一生唯一心爱的女子。
他只是遗憾地叹了口气:“新月,现在你可以这样口无遮拦,但将来,当你母仪天下……”他倏然住口。
孟逍遥却没有追问,一来她已经在预见中发现追问只是浪费时间,外婆去世后,诸葛璟就是唯一一个了解她有预见能力的人,诸葛璟知道怎么避免她的追问。二来,她依然固执地认为,这又是诸葛璟的一种“自以为是先知”的论调,她比诸葛璟更清楚,一个石女,连起码的成婚都不可能,又遑论“母仪天下”?
笑话!
最重要的是,连诸葛璟都不知道,她对皇宫的有多么深恶痛绝!她怎么可能为了一个莫名其妙的男子,牺牲她最在乎的自由!
这一次,不待孟逍遥追问,诸葛璟已经主动回答:“暮光,寄寓着他将燃烧太阳!”诸葛璟的脸上又现出一道神秘的光芒,“新月,事成之日,你和暮光会明白一切。到时候,请到我坟前置酒一杯!我在九泉之下,亦能含笑矣!”
孟逍遥听到了,而且是听了两遍。可惜的是,她都没有真正听到心里去。
她是一头不折不扣的猪啊!
可笑她居然还自以为无所不知,自以为不同于这个时代的任何人,自以为绝顶聪明,可比三国之孔明,却原来,也不过只是诸葛璟手中的一枚棋子——非为救国之英雄,实为争权夺位的走狗尔。
她真正的存在,只是决定安羽中或是暮光,谁可以坐上皇位啊!
而今,诸葛璟何其明智,做了永垂不朽的救国英雄!
可怜她,想死的时候死不了,唯有活着把牢底坐穿!
孟逍遥在唱歌:“我们愿——愿把这牢底坐穿!我们是天生的叛逆者,我们要把这颠倒的乾坤扭转!我们要把这不合理的一切打翻!今天,我们坐牢了,坐牢又有什么稀罕?为了免除下一代的苦难,我们愿——愿把这牢底坐穿!”
暮光听不懂,越是听不懂,他苍白的脸就越是紧张得抽搐起来,他手足无措地趴在孟逍遥床前:“对不起,我不是故意不告诉你的。但是我事先也不知道。真的,我也知道不久,不久……”
“好听吗?”孟逍遥偏着头问他,她的眼睛明明望向暮光,但是,暮光却完全无法触及孟逍遥的目光。
那种感觉很荒芜,也很可怕!
暮光真的慌了:“兄弟,如果你不喜欢,我可以不做。”他大声地、不顾一切地喊了出来。
“殿下!”一片惶恐的声音。
孟逍遥的歌声戛然而止,皱了皱眉:“你们,都不爱听我的歌吗?”
“我喜欢听,我喜欢听!”暮光忙不迭答道,“我们都喜欢,都喜欢。”
孟逍遥仍在皱眉:“真的喜欢吗?”
“真的喜欢。”暮光一边回答,一边用目光示意。
“喜欢”之声轰然响起。
孟逍遥像个孩子一样拍手乐道:“看你们这么喜欢,不如我教你们唱吧!”
“我们愿——愿把这牢底坐穿!唱!”
众人面面相觑。
孟逍遥不高兴地嘟起了嘴:“你们都在骗我!”
“兄弟,你到底怎么了?”暮光噙着眼泪,他已经完全不知如何是好。
“殿下,”一名御医上前,悄声说道,“新月姑娘怕是,怕是……”
啪!
从来都是温文尔雅的暮光,破天荒第一次迁怒于人,一掌将那名好事的御医打得满脸开花。
孟逍遥本来正生闷气,一眼瞧见,又乐了起来。
“满脸桃花开啊!”她一边拍手,一边又唱了起来,“在那桃花盛开的地方……”
她唱得好不开心,暮光的眼泪终于在她无忧无虑的歌声中,掉落下来。
孟逍遥疯了!
金碧辉煌的议政殿内,天威难测的九五之尊默然半晌,方沉声说道:“爱卿新月为本朝立下汗马功劳,从今日起,为朕之爱女,赐号新月公主。”
孟逍遥盘腿坐在殿前,含着手指嘻嘻傻笑。
“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公主千岁千岁千千岁!”
百官一齐下跪参拜,齐声呐喊,声威震天。
“父皇!”被立为太子不久的暮光仰起头来,那张英俊的脸骤然间失去了血色,他又惊又怒地望着坐在龙椅上的皇上——他的亲爹!
皇上的龙眼之内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他挥了挥手,语调转柔,轻轻道:“光儿,朕会像疼爱自己的子女一般疼爱新月。”
“父皇,儿臣要……”
“不必多说。”皇上皱眉,“退朝!”
皇上离开了,百官离开了,孟逍遥站了起来,揉了揉有些发酸的腿,想走,又望了望呆呆跪着的宫慕光,搔了搔耳朵,站住了。
一双小手在暮光的脸上游走,暮光茫然抬头,看见的是孟逍遥那对水光湛然的眸子,晶晶亮,亮晶晶,犹如漫漫夜空中出现的第一枚星子,美丽,却遥不可及。
是的,眸子依然,但里面的神情却已经相隔了十万八千里。
看见暮光望着自己了,孟逍遥咧开嘴角,乐了。一丝涎水从她的嘴角挂了下来,她恍若未觉,仍然咧着嘴笑着。
“小兔子乖乖,把眼泪擦擦……”孟逍遥又唱歌了。
宫慕光皱起了眉头:“你傻唱什么啊?”
寂然无声的议政殿,将暮光凶狠的声音衬托得格外明显。
孟逍遥被吓住了,小脸蛋出现了彷徨、惊恐的表情。
“我的好妈妈,下班回到家……”
“别唱了。”暮光绝望地抓住孟逍遥的胳膊,“兄弟,我是暮光,我是九哥啊!”
“九——哥!”孟逍遥形同牙牙学语,忽然粲然一笑,“哥哥你大胆地往前走啊,往前走……”
暮光痛苦地以手抚额:“求求你,别唱了行吗?兄弟,你真的什么都忘记了吗?你是孟逍遥,你是天下最懂画画的孟逍遥!”
孟逍遥怔怔地听着,仿佛在回忆着什么。
暮光精神一振,搜肠刮肚地寻找孟逍遥说过的话。
“鲁那什么斯、雷阿什么、莫……莫……莫……”
咳,真的不是他记性不好,只是名字都取得那么怪,他此刻依然怀疑这些只是孟逍遥的杜撰。
他看了看孟逍遥,孟逍遥正在“努力”地侧耳倾听,大大的眼睛里,有一点熟悉的亮光在闪烁。
暮光喜上眉梢,再接再厉:“你只要知道,画人体画的画家,不,画师有很多很多就行了。也就是说,这其实是很正常很普通的绘画方式。”
孟逍遥眨了眨眼睛。
“你觉得我除了对你的身体感兴趣之外,你还有什么值得我这样大费唇舌?我的时间可是很宝贵的。”
孟逍遥疑似笑了笑。
“你以为什么人我都放在眼里呀!告诉你,能让我孟逍遥看得上眼的,放眼世界,还没有第二个人呢!”
孟逍遥定睛看着暮光。
暮光差点叫起来,这是孟逍遥“疯”了之后,第一次眼里有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