吾徒:见字,师已殁。然大丈夫毋须沾巾,士为知己者死,况为师此去,正是适逢爱人,其乐无穷也!尔当存卧薪尝胆之念,静候逍遥佳音来。六扇门覆灭,乃为师破釜沉舟之计,意在令安贼掉以轻心。尔之师兄,能为国捐躯,乃英雄行为,尔当化悲愤为力量,与安贼誓死较量。安贼灭亡之日,则吾等九泉之下当瞑目矣。
诸葛璟绝笔于光儿。
暮光久久地望着信笺,渐渐的,信笺上的字体变成了诸葛璟的脸:长眉斜挑,凤眼有神,威严中带着慈爱。
爱,是的,他一直都知道诸葛璟爱他,超越了所有的师兄们,但是,为什么师父一直都没有告诉他真相呢?告诉他,他其实是诸葛璟的外甥?为什么?甚至在这封绝笔信中,师父也只字未提,为什么?关于他的生世,他背后掩藏着的惊心动魄的尔虞我诈,都是借由别人的口,传达给他的。他能相信谁?他能信多少?
“师父,你什么都给我了,为什么偏偏没有给我真相?”暮光怅然泪下。
师父竟是自己的外公!
他想起孟逍遥知道自己是太子时震惊到疯狂的情景。其实,自己又何尝好到哪里去!当得知诸葛璟是自己的外公时,惊骇犹如怒海狂澜汹涌而来,他完全不能理解,为什么深爱他的师父,什么都能给予他的师父,却偏偏吝啬于这一事实?难道让他当面叫一声“外公”不好吗?又或者,师父根本不愿意承认,他是他的外甥?
胸口如中重锤,有什么地方仿佛破裂开来,曾经对于诸葛璟的完美信仰,不可抑制地滋生出一条裂缝来。
“师父,为什么,这到底是为什么?你用生命去经营和捍卫的,到底是什么?”暮光盯着那封绝笔信,无声地追问,“难道皇位真的可以大于一切?”
脑海中忽然又想起孟逍遥对于皇权的回避,那是一种近乎恐惧的回避。暮光苦笑,他可以带着孟逍遥浪迹江湖,从此对帝位纷争不闻不问吗?
手中的信笺变得沉甸甸的,仿佛是一种无声的痛斥。
他不能!
“你不仅仅是暮光!你是宫暮光!”师傅最后跟他说的话浮上心头。
他的存在,是以六扇门的全军覆没为代价的。他岂能在功成之后轻言身退?
当他被冠之以“宫”这个姓后,他就永远丧失了自由!
“坐上龙椅,拥有的不仅是掌管天下的权利,还有责任!”父皇的话也跟着响了起来。
他的心一痛,难道他真的要放弃他的幸福?放弃孟逍遥?
“你若真爱新月,那么,就更不该将她置身于后宫之间的争宠。”
后宫?
溺水三千,他愿放弃所有,只为一瓢饮。
没错!他若为皇,为何不能?
他振作了一下,脸上重新出现了自信的微笑。
这自信,很快就在孟逍遥的歌声中受到了打击。
“军号哒哒哒吹,来了游击队革命红旗迎风舞呀,奋勇杀白匪嘀嘀嘀哒,嘀嘀嘀哒,奋勇杀白匪 军号哒哒吹,声声如霹雷吓得敌人肝胆碎呀,战场显神威嘀嘀嘀哒,嘀嘀嘀哒,战场显神威 军号哒哒哒吹,步伐快如飞革命到底永向前呀,坚决不后退嘀嘀嘀哒,嘀嘀嘀哒,坚决不后退永向前!永向前!革命到底不后退!”
逍遥宫的太监、宫女早就远远地跪下了。
暮光挥了挥手,示意他们退下。
他走了进去,看到房中的一切,一颗心便沉了下去。
房中没有桌子,没有凳子,没有茶几,没有一切常规的摆设。
几个肮脏的麻袋堆叠在一起,麻袋上,放着几段木头,孟逍遥趴在麻袋后面,抓着前面的木头,对准他“哒哒哒”、“哒哒哒”扫射!
暮光的头隐隐作痛。
“你在干什么?”
孟逍遥好像正等着他这句话,从麻袋后面一跃而起,振臂高呼:“同志们,冲啊!”
暮光看到了孟逍遥的打扮,顿时,头更痛了。
孟逍遥脑瓜子上,扣着一顶黄绿色帽子,帽子正前方,居然还缝了一枚五角星。孟逍遥的身上,穿着同色系的衣服——如果那可以称之为衣服的话,领子上夜绣着同样的两枚五角星。上衣的衣摆总算盖住了臀部,露出了穿着裤子的两条修长的腿,小腿肚上,绑着白布条。
疯了!暮光的心头,本能地出现了这两个字。
“向前向前向前,我们的队伍向前进……”
又来了!
暮光只好出手,点中了孟逍遥的穴道。
孟逍遥瞪圆了眼睛看着他。
“兄弟,你别瞪我。”暮光抱起孟逍遥,走出房间。
“把房子收拾干净!”他对着下跪的太监宫女吩咐。
“是!”一直如临大敌的太监宫女松了口气。
暮光抱着孟逍遥,来到太子行宫。他吩咐宫女把孟逍遥清洗干净,换上正常的服饰。
暮光再见到孟逍遥时,孟逍遥青丝垂肩,锦绣宫衣,娴静地坐在椅子上,若瑶台仙子。
暮光呆呆地望着孟逍遥:“兄弟!”
孟逍遥气鼓鼓地瞪着他。
暮光一笑:“我知道你不开心,可是你瞧,这样多好!”
他将镜子移近,对着孟逍遥。
“兄弟,你越来越美丽了。”
镜子里的孟逍遥,却似乎更加生气了。
暮光叹了口气:“兄弟,答应我,就这样行吗?”
孟逍遥没有回答,但是乌溜溜的眼珠子却转了转。
尽管满腹心事,暮光还是被她俏皮的神情逗乐了。他解开了孟逍遥的穴道。
孟逍遥没有动,也没有唱歌。
暮光松了口气,欣然道:“兄弟,你……”
“起来,不愿做奴隶的人们!把我们的血肉, 筑成我们新的长城!”
暮光悲哀地望着孟逍遥紧握拳头,亢奋高歌的样子。
这就是孟逍遥!
如果只是他暮光,即使一生都只能面对这样的孟逍遥,他甘之如饴!
但是他是宫暮光,宫暮光怎么可以将天下让这样的孟逍遥来“母仪”?
可是就这样放弃吗?
不!
他像孟逍遥一样握紧拳头,振臂在胸。
他要把他的兄弟唤醒!
他要让他的兄弟回来!
晨光微曦,薄薄的光线透过纱窗,房间里的一切都明媚了起来。
暮光坐在床前,凝视着孟逍遥。孟逍遥的睫毛在轻轻地振颤着,她很快就要醒过来了。等她睁开眼睛,失去的,现在的,未来的,一切都从这里开始。
暮光有些兴奋,有些期待,也有些忐忑。
孟逍遥睁开了眼睛,初时的刹那,她的眼睛里还带着朦胧的睡意。她打着哈欠,那懒洋洋的举止是那么稚拙,那么好看。
“兄弟,你醒了?”暮光俯下身子,温柔地说着。
孟逍遥嘻嘻一笑,张开嘴。
暮光捂住了孟逍遥的嘴巴,但是,他很快感觉到孟逍遥的舌头调皮地在舔着他的掌心。他的脸轰的一下着火了,忙不迭的缩回手,掌心的麻痒依然存在,在这个清晨,勾引起他蓬勃的渴望。
他站了起来,凳子在他身后轰然倒塌。
暮光吓了一跳。
孟逍遥也吓了一跳,火速从床上爬起来。
“打雷啦,下雨啦,快收衣服啊!”
暮光哭笑不得。
“兄弟。”他温柔地圈住了孟逍遥,“没有打雷。”
孟逍遥偏着头想了想,陡然兴奋得跳了起来,头顶重重地撞在暮光的下巴上,暮光的猝不及防,牙齿一下子咬到了舌尖,痛得他五官都扭曲了起来。
但是他根本来不及反应他的疼痛,因为孟逍遥挣脱了他的手臂,狂呼道:“开炮啦!战争打响了!”
“风在吼!马在叫!黄河在咆哮!黄河在咆哮!保卫家乡!保卫黄河!保卫华北!保卫全中国!”
暮光看到,孟逍遥相当投入,整张小脸都涨得通红,漂亮的眼睛发出狂热的光芒!
老天,她以为她在做什么?
隐忍的情绪突然失去了控制,暮光陡然箍紧孟逍遥的双肩:“你在做什么?你在做什么?你在做什么?”
孟逍遥的小脸在暮光的质问中皱成了一团,龇牙咧嘴的,她用悲怆的语调继续唱道:“起来,饥寒交迫的奴隶! 起来,全世界受苦的人! 满腔的热血已经沸腾, 要为真理而斗争!”
“不要唱了!”暮光破口大喝,“你睁开眼睛,好好瞧一瞧。你看这是什么?”他粗鲁地把孟逍遥推到画架旁边,“这是你最心爱的画架,这是画笔,这是颜料……”他退开一步,脱去了身上所有的衣服,“你不是会画画吗?你不是画过议政殿艳男图吗?只要你能醒来,不管是艳男、丑男、笑话男,我统统都不在乎。”他走过去,把画笔放到孟逍遥手心里,帮助她捏紧画笔,又强迫孟逍遥正视自己,正视自己的身体,“现在,你画我啊!画我啊……”
他一口气嚷着,恶狠狠嚷着。不争气的泪水却突然模糊了他的视线,他哽咽着抱住孟逍遥:“求求你醒来,求求你醒过来!”
孟逍遥被震住了,她呆呆地望着暮光,右手犹豫地抚到暮光的脸上,犹豫地来到暮光的眼角旁边,手指沾染了暮光的泪水后,她缩回了手,放到自己眼前,细细地研究着,良久,她把手指含进嘴里。
“苦!”她含糊地嘟囔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