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珞,你去刺杀太傅了吗?”孟逍遥扭头问道。
“奴婢怎么敢?”紫珞瑟瑟发抖地回答。
“不敢?”太傅俯身,盯着紫珞,“那么,你告诉皇上,你深夜到老夫府上,作何而来?”
“奴婢只是不愤太傅对公主的栽赃。奴婢自小练过武功,因此,想来问一问太傅,究竟是谁造谣滋事,祸害公主!”
“知我者紫珞也!”孟逍遥一半是感动,一半是做秀,抱住紫珞,哗哗大哭起来。
孟逍遥一哭,紫珞因惊吓而遭受的委屈和后怕再也隐忍不住,跟着大哭起来。
一时之间,御书房内,哭声大起,倒把皇上、太傅、高泰闹得面面相觑,不知所措。
“太傅,到底是怎么回事?”皇上不悦地责问太傅。
太傅一惊,慌忙跪下:“皇上明鉴,的确有黑衣人夜访老夫,挟持老夫来到逍遥宫外一棵老槐树上。老夫亲眼见到公主与一红衣男子狎昵嬉笑,此事断不会有假。”
太傅言辞凿凿,孟逍遥暗自心惊。
她以为有人高密,没想到告密者当真胆大妄为,不说,竟亲自带了太傅深入逍遥宫。她想起那几夜的缠绵旖旎,不由粉面生霞。幸好她事先预见,早做心理准备,此刻又低头拭泪,别人自是见不到她的窘态。
“新月,你还有何话可说?”皇上震怒。
孟逍遥昂然抬头:“有!”心中不由大是庆幸,幸亏这朝代没有外婆所说的照相机摄像机手机,她的一举一动不至于被偷拍,只要没有实证,她自当抵赖到底。
她的笃定,令皇上一怔:“有?”
“是!”皇上一犹豫,孟逍遥底气更足了,进退之间的分寸,她是把握得恰到好处,“请皇上命高泰去逍遥宫向宫女取红衣一件,男靴一双,真相自有分晓。”
孟逍遥越是笃定,皇上的犹豫也越是明显。他摆了摆手,高泰得令而去。等待中,连太傅的脸上都显出了不确定。但他终究对那夜所见记忆深刻,因此只不住冷哼。
高泰很快去而复返,令孟逍遥由衷感慨:宫中办事效率之高。可惜,用在杀人上,未免草率而暴虐了。
这辰光,孟逍遥已经解开紫珞身上的绳索,她接过红衣,披在紫珞身上,又打散了紫珞的头发,熟练地盘成男人发髻,与紫珞亲昵依偎。
“太傅那夜所见,可是这一幕?”孟逍遥媚眼如丝,睇向太傅。
一时时间仿佛凝固,御书房里只闻呼吸之声。每个人都像被点中了穴道一般,发不出声音来。
渐渐的,太傅的呼吸声越来越重,也越来越快。忽然,太傅的脸色由红转白,由白转青,由青转紫,由紫转黑。他张开了嘴巴,想要说什么,一口恶血却直喷出来,整个人若山崩,轰然倒地。
“爱卿!”皇上惊叫,快速离开龙椅,走向太傅。
高泰比皇上更快一步,急宣太医。
御书房内忙成一片。
孟逍遥的脸上失去了血色,怔怔地望着这忙乱的一幕。
“公主!”紫珞怯怯地叫着,这意外之变把她也惊呆了,“我们,怎么办?”
孟逍遥茫然低头,怎么办?她也想有个人告诉她怎么办!
太医孙正疾步而来,自从他救活了孟逍遥之后,就理所当然成了宫中神医,被传有起死回生之术。
孙正越过孟逍遥,眼神微微一怔,但很快恢复正常,直奔太傅而去。
孟逍遥跪坐在地上,感到孙正的袍角擦着她的手臂一掠而过。她心头茫然之极,一时间竟有置身南柯一梦的混沌感!
也许,真是一场梦!
梦醒后,她依旧是那个身负了偷情罪孽的她。
太傅也依然是太傅,一身正气,生龙活虎地与她舌战。
那时候,她会不会选择另外一条道路?
她不知道。
她只知道,她真的没有那么坏,一心置太傅于死地。她只是在生死存亡之间,选择了求生。她只是选择了誓死都要保护安羽中。
她错了吗?
她恍惚,眼神迷惘了起来。
“公主!”紫珞扯了扯孟逍遥的衣袖,指了指孙正。她也看出孟逍遥神情不对,孟逍遥疯魔的情景浮上心头,她心中恐惧,直觉地想要通过这个举动转移孟逍遥的注意力。
紫珞成功了。
孟逍遥缓缓转动了一下眼珠子,看了一眼紫珞,再望向孙正,眼神渐渐凝聚起来。
孙正蹲在太傅身边,摸了左手的脉又捏了捏肚腹,然后用双手掀开太傅的嘴巴,轻轻“嗯”了一声,从自己的药箱内取出一瓶液体,倒在一只青瓷碗内,一时酒精的气味弥漫开来。孙正转过头对高泰道:“请公公燃灯。”高泰麻利地打燃了火纸,噗地一口气就吹出了火焰,点燃了烧酒。孙正取出一根麦秆粗的钢针和一块钢板,一齐放到烧酒燃起的蓝色火焰上烧烤。
“请公公按住太傅的双手。”
高泰应了一声:“皇上,请移步。”
到了此时,皇上也莫可奈何,只能从太傅身边走开。
高泰取代了皇上原来的位置,压死太傅的双手。
此时御书房内只有皇上、孟逍遥、紫珞三人是空着的。
孙正迟疑了一下,他的直觉告诉他,今夜种种,怕是宫闱秘事,不为外人道也。甚至连他,都是福祸难知。他不敢再要求添加人手,只好转头:“公主,请过来帮忙。”
孙正才说了一个“公”字,孟逍遥已经来到他身边,不待孙正吩咐,就帮忙压紧了太傅的双腿。
孙正惊讶,但没有说什么,只是吩咐紫珞挟紧太傅的头和脖颈。
本来男女授受不亲,但非常时刻非常办,连孟逍遥都顾不得男女大防了,紫珞自然不好多说什么。何况她懂武,自然更适宜挟紧太傅的头和脖颈。
她忍住羞涩,照办了。
孙正再次叮嘱:无论发生什么情况都不能松动。
一切准备就绪,孙正把那块钢板塞进太傅口腔,用左手食指一分就变成一个V形的撑板,把太傅的嘴撬撑到极限,右手里那根正在烧酒火焰上烧得发红变黄的钢针一下戳进喉咙,旁人尚未搞清怎么一回事,钢针已经拔出,只见太傅嘴里冒出一股青烟,散发着皮肉焦灼的奇臭气味。
“行了。松手吧!”孙正一边擦拭刀具一边说,额头冷汗晶莹,他也置若罔闻。
太傅的眼皮跳动了一下,渐渐睁开眼睛,微启的眼睑里有一缕表示生命回归的活光,像是阴霾的云缝泄下一缕柔和的又是生机勃勃的阳光。
高泰扶起了太傅,皇上早已过来,关切地望着太傅。
太傅转动着眼珠子,目光停留在皇上的脸上,他挣扎着想要撑起身子来。但他刚刚死里逃生,身体虚弱得紧,又颓然倒向高泰怀中。
“爱卿不必多礼,身体要紧。”皇上也按住了太傅。
“多谢皇上。”太傅干枯的眼眶里泛起了水光,“老臣怕是不能继续为皇上分忧解难了。老臣……”
“爱卿不要多说,有孙太医在,爱卿的身体一定会恢复健康的。”
太傅凄然摇头:“老臣的身体老臣心里清楚。阎王要我三更走,我是留不到五更天的。只是老臣有一请求,万望皇上一定要答应,老臣死亦瞑目。”
“爱卿但说无妨。”
太傅的眼珠子慢慢转动,落在孟逍遥身上,陡然迸射出强烈的憎恶和恐惧。那目光令孟逍遥毛骨悚然,一种发自骨髓的仓惶和惊悚蔓延开来,使她如坠冰窖。那是只有在那场大火之际——她以为失去安羽中的时候才有的恐惧,此刻又卷土重来。
孙正也是寒毛悚立,下意识地他想要夺门而出。但太傅的手指缓缓上抬,指向孟逍遥。一种森冷的语调,和恶毒的诅咒在御书房内响起:“新月出,宫氏绝!皇上一定要答应我,将新月立斩无赦!”
当啷,孙正手中正要收藏好的刀具掉落在地。
但此时,根本无人理会于他,事实上,不仅是他,每个人都被震惊得无以复加。
最先回过神的是高泰,他小心翼翼地说道:“皇上,太傅可能受惊过度……”
“皇上!”太傅的手指突然紧紧地抓住了皇上的手腕,“皇上一定要相信老臣的临终之言。新月的眼睛,新月的眼睛里有安贼之态啊!”
“啊”字余音未绝,太傅的眼睛陡然增大,眼神却渐渐扩散,眼里的活光很快收敛,现出一片垂死的神色。
孙正上前把脉,高泰则搀扶起了余惊未了的皇上,扶到龙椅上坐下,又奉茶伺候。皇上摆了摆手,神色有些疲惫。
须臾,孙正跪下:“太傅驾鹤。”
皇上轻轻“啊”了一声,说不出是惊是怒,是忧是惧!
高泰面容悲戚,不是为了太傅,而是为了皇上。太傅犹如皇上身体一臂,一臂去之,会带来如何的变故,不得而知。
孙正面色惨淡,眼波里荡漾的是对未知命运的惊骇。
孟逍遥面如死灰,双手十指神经质地痉挛起来。这一生,她究竟要背负多少命债,已由不得她来计算。
紫珞掩住了檀口,掩住了那一声惊叫,却掩不住满眼泪下——懊悔与忧惧并举。
一代名臣,溘然长辞于御书房内,由不得人不感叹,不悲悯,不触目惊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