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逍遥急速转身,迫不及待地瞧向对方的身体,令他遗憾的是,那人居然在这么短的时间里穿上了衣服。
“你不洗澡啦?为什么不洗了呢?我不会耽误你的。我就坐在这儿,一动不动,让你感觉不到我的存在。真的,你就当我是空气好了。”他努力游说着男人。
男人不再理他,捡了地上的外衣,披了上去。
“喂,喂,你怎么这样?哪有洗澡这么洗的?我敢打赌你一定很长时间没有洗澡了,你的身上积满了污垢,还散发着难闻的气味,你一定得清洗干净……”
剑锋又贴在孟逍遥的脖子上了:“闭嘴。”
孟逍遥闭紧了嘴巴,但是他的眼睛使劲眨呀眨,示意男人去洗澡。
男人忍无可忍:“你这家伙到底是谁?”
“孟逍遥!”孟逍遥赶紧自报家门,“我是个画家。”
“画师?”男人疑惑地问着,剑消失在他腰间的剑鞘内。
“画师,画师!”孟逍遥从后背上拿下包袱,解开来,取出一张画——那是他外婆的画像。
男人只看了一眼,就慌忙移开视线,画中的女人虽然徐娘半老,但风姿绰约,更胜少女。他的喉结上下动了动:“你想画我?”
“没错。你太美了。”孟逍遥由衷地赞叹。
“你胡说什么?我又不是女人!”男人不悦地皱眉。
“你当然不是女人。”孟逍遥收起画像,宝贝地重新放回包袱,“所以不要像娘们那样害臊啦!”
“可是,哪有人专门画……”男人不好意思说下去了。
“怎么没有?”孟逍遥理直气壮地申辩,“鲁本斯、雷诺阿、莫迪利阿尼,他们都是画人体画的。”
“谁?”男人一头雾水,这些古里古怪的名字他一个也没听说过。
“你不懂绘画?”
男人不置否可。
“难怪!”孟逍遥理解为不懂,“不知道没关系,你只要知道,画人体画的画家,不,画师有很多很多就行了。也就是说,这其实是很正常很普通的绘画方式。”
“真的?”男人扬眉。
“我骗你做什么?”孟逍遥也扬眉,“你觉得我除了对你的身体感兴趣之外,你还有什么值得我这样大费唇舌?我的时间可是很宝贵的。”
男人脸红了,什么叫“除了对你的身体感兴趣之外”,说得好像他对他有什么企图一样!他不自在地望了望孟逍遥,瘦瘦弱弱的,没什么男人的气概。长相也是柔柔弱弱的,大大的皮帽子下,脸蛋没有他的巴掌大,下巴尖尖的,倒是眉眼挺耐看的。他下意识又多看了两眼,脸色也就更红了。
“我叫暮光,排行第九。”他莫名其妙地说着,说了自己都觉得郁闷。
“九哥好!”孟逍遥怪模怪样地行了个礼。
暮光乐了:“你是不是看见人就逼着他们让你画画?”
“什么呀?”孟逍遥撇嘴,“你以为什么人我都放在眼里呀!告诉你,能让我孟逍遥看得上眼的,放眼世界,还没有第二个人呢!”唉,想念外婆了。
暮光的心莫名地暖了暖,这么说,自己就是那唯一的一个了?
“那好,你画吧!”暮光大方地转向孟逍遥。
“谢啦!”孟逍遥迅速从包袱里取出画布和颜料,摆开了架势。他耐心地等了一会,终于愤怒了:“脱呀!”
“脱什么?”暮光莫名其妙。
“自然是衣服!再磨蹭下去,天都要黑了。”
“都是画画,干嘛非脱不可?”暮光更加莫名其妙。
“你个外行懂屁啊!”
眼看暮色四合,画画再也不能,孟逍遥小宇宙爆发了。
“我说你既然不乐意,干嘛愚弄我啊?你是欺负我的智商还是欺负我无家可归啊?落井下石你就这么擅长啊?你就这么喜欢把自己的快乐建立在别人的痛苦之上啊?你是不是地球人?是不是正常人?是不是男人?是不是人类啊?你有爹生养娘难道我就是那个从石头缝里蹦出来的猢狲啊?你真以为是个人就能欺负我啊……”
无数个“啊”噼里啪啦从孟逍遥嘴巴里炒豆子一样欢跳着,向暮光扑面砸来。暮光懵了,尤其是当他听到孟逍遥的声音哽咽了以后,当他的视线穿透了黑暗看到孟逍遥眼睛里闪动的泪光时,他彻底晕菜。
“你……你别哭,我……我不是欺负你……”
“你哪只眼睛看到我哭了?”孟逍遥恶狠狠地逼问他。
暮光想说“我两只眼睛都看到你哭了”,但是他忽然说不出口。孟逍遥的瞳仁浸没在泪水中,显得格外黑亮,黑亮得仿佛会说话——诉说自己的委屈、悲伤以及其他暮光看不懂的情绪。暮光的心软得一塌糊涂,不仅软,还有一丝丝莫名的疼,和一丝丝莫名的愤怒。好像是在气自己,这么狠心弄哭了孟逍遥;又好像是在气别人,气那些将委屈、悲伤加附在孟逍遥身上的人!
“你没哭!你没哭!”暮光完全不知所措,他想去帮孟逍遥擦眼泪,但是,自己都说了“你没哭”,还擦眼泪,不是欲盖弥彰么?他觉得自己绝对不能擦,但是,他的手,却失去了控制般到了孟逍遥的脸上。触手的细腻出乎他的意料,也远远超于了他可能的想象空间。他的手指在孟逍遥的脸蛋上迟疑着,感受着那份醉人的甜润。
“你轻薄我啊?你有龙阳癖啊?”
“谁有龙阳癖?”暮光像被蛇咬了一口,慌不迭缩回手藏到背后。
“没有龙阳癖你摸我干嘛?”孟逍遥的心情有些平复了。
“我哪里摸你了?”
孟逍遥把自己的手指放到暮光脸上,模仿暮光刚才的动作。孟逍遥的手指软软的,凉凉的,贴在他的皮肤上就像是丝绸一般柔滑。
“这不是摸,你告诉我这是什么?”
“我……我……我是在想帮你擦眼泪。”
“眼泪?你不是说我没哭吗?没哭哪里来的眼泪?”孟逍遥这会儿的确没有眼泪了,非但没有眼泪,他的嘴角还在上扬,弧度慢慢拉大,露出了洁白整齐的牙齿。
暮光发现,孟逍遥笑起来还真是好看。
“我……”暮光无话可说了。
“你为什么不说话?你不说话是不是一种默认?你承认你有龙阳癖?”
“我没有。”暮光怒喝。
孟逍遥掩住耳朵:“有理不在声高,你越大声说明你越心虚。”
“我懒得跟你说。”暮光别过头去,白马就在他的身边,但是他竟完全没有想到,他本不该站在这儿,和孟逍遥鬼扯了。
孟逍遥忽然叹了口气,垂头丧气地转身慢慢离开了。
暮光瞪着孟逍遥那单薄的瘦弱的可怜的无助的后背,忍无可忍地大吼:“你去哪里?”
“你不是懒得理我了吗?”孟逍遥停住,可怜兮兮地转身,可怜兮兮地瞅着他,“反正也没有人愿意理我,你走吧!”他大大的黑黑的眼珠子裹着泪光,黑曜石一般光华璀璨、晶莹剔透,一种楚楚可怜的动人自水光潋滟处扩散开来。
暮光的同情心刹那间泛滥,他大步走到孟逍遥身边,拍了拍孟逍遥的肩膀:“谁说不理你谁就是乌龟王八蛋!”
“真的?”孟逍遥仰起头半信半疑地望着他,眼眶红红的,似乎一不小心就要掉下泪来。但是,他偏偏又努力地吸着鼻子,努力地维持着他的坚强。
暮光的心抽了一下,有点儿疼。
他搂住孟逍遥的肩膀,用力摇了摇,仿佛要把力量传达过去:“真的!”
“你会一直挺我吗?”孟逍遥不放心地追问,不过眼眸中的水汽慢慢蒸发了。
“会!”暮光根本没有理解孟逍遥话里的意思,他只知道,无论如何,他不能再让孟逍遥那对漂亮的眸子被水打湿了。
“我难过的时候你会哄我开心?我寂寞的时候你会在我身边?我愤怒的时候你会让我出气?”孟逍遥掰起了手指头。
“等等。”暮光疑惑地打断了他的话,“我理你和这些有什么关系?”
孟逍遥的眼眸顿时灰暗了,一如蒙了灰尘的星光:“原来你也和别人一样,只是哄我的。”
“我没有哄你。”暮光急了,“我暮光说一不二,绝不是随便哄人的。再说,我也不会哄人。”
“你已经在哄我了。”孟逍遥的脑袋耷拉了下去,意兴阑珊,“算了,反正我也习惯被人哄了。你走吧!”
“我说了我没有哄你。”暮光在孟逍遥耳畔吼了起来,“我要是哄你,我就是乌龟王八蛋。”
“你说的?”还没等暮光醒悟过来,孟逍遥已经飞快地在暮光脑门上画了几下。
暮光一愣,只觉得额头上凉凉的,本能地用手去抹,已被孟逍遥一把抓住。孟逍遥的手掌其实没有什么力道,但是不知怎的,暮光的手一落入那柔若无骨的指掌之间,就突然间像吃了软骨散一样提不起劲了。
“你……干什么?”脸上更热,却已不是怒气。
“没什么。”孟逍遥笑吟吟地抬头望着暮光,“可惜看不见。”
“看见什么?你干了什么?”
“没干什么。”孟逍遥的声音更加快乐了,“我只是按照你说的做了而已。”
暮光又要去摸,但是他的另一只手又被孟逍遥抓住了。
“别动。”孟逍遥紧紧地抓着暮光的双手,黑暗中黑色的眸子亮晶晶的,“九哥,我相信你了。”
暮光愣愣地听着,满眼都是那对眸子晶亮的光芒。
暮光就那样莫名其妙地成了孟逍遥的生死兄弟,孟逍遥说:“我有难,你出面挡着;我要是死了,你负责当我的垫背。”但是孟逍遥没有说,他暮光有难,孟逍遥怎么做?他暮光死了,孟逍遥是不是也会同样陪着?
暮光当时根本没有想过这一点,事后,连这一幕他也差不多淡忘了。只是从此,多了一个不得不照顾的小弟——孟逍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