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逍遥回头望着熟睡中的外婆:“外婆一定特别难受。她一般不会这个样子的。你爹太坏了。”她努力想象着燕几道的爹欺负外婆的画面,但是怎么想,都想不出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光景,才会把外婆欺负成这样。她知道问了燕几道也问不出什么来,因为燕几道的回答是,他晕过去了。她默默地叹了口气,小小的心田里,忽然多出了浓浓的忧虑。
燕几道也在望着郎乐乐,这一次不敢为他爹辩护了。郎乐乐在他心中,像一个仙女,也像一座靠山,现在,这个无所不能的仙女突然崩溃了,这座坚不可摧的靠山突然倒塌了。他说不出心头是什么滋味:失望,难受,后悔,惭愧……还有一丝丝崭新的情绪也在慢慢滋长着,没有什么人是可以真正依靠得住的,只有他自己变得强大,才能面对一切。
这一觉,孟逍遥睡了很久。等她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中午了。孟逍遥从床上爬了起来,眨了眨眼睛,昨晚的一切迅速转回到脑海中。她转过头向外婆睡觉的地方望去,床边空无一人。她心头泛起了恐慌,向地上看去,燕几道还沉浸在梦乡里。
孟逍遥从床上跳到地上,用力摇晃着燕几道:“弟弟,弟弟,醒来。”
燕几道睁开朦胧的睡眼,他实在是太累了,眼皮沉沉的,四肢懒懒的。他含糊地唔了一声,翻个身,又想睡过去。
“啊!”孟逍遥凑近燕几道的耳朵,奋力大叫。
燕几道打了个激灵,这一次真的清醒了。
“你干什么?”他捂住耳朵,不敢确定耳朵是不是被震聋了。
“外婆不见了。”孟逍遥惊恐地说道。
四目对望,两人不约而同地同时起身,冲出房间。
天气很好,秋高气爽的样子。可是两人心里却一点也没有“爽”的感觉,相反,当两人看到小院西面那块悬浮着的巨石上站着的郎乐乐时,都惊得倒吸一口冷气。
郎乐乐站在巨石的最外沿,迎风而立,凝望着苍穹。
此时,凉爽的深蓝色天穹晶莹闪亮,就好像一池望不到底的湖水。白羊毛似的小云朵飘浮在碧蓝的拱形天穹上,充盈着高远的天际。
景色美到了极致,但是那画面也骇异到了极点。
秋风起,郎乐乐衣袂飘飞,姿态之美实是难以言喻,一种超凡脱俗的仙气和遗世独立的骄姿相溶相合,现出一种不占染半分尘俗的至洁至美。刹那间,她仿佛就要羽化登仙而去。
孟逍遥不敢呼吸,不敢眨眼,生怕一呼吸,一眨眼,她的外婆就突然消失了。
“怎么办?”她悄声问着旁边的燕几道,声音中带了哭腔。
燕几道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但是,孟逍遥既然问他了,他怎么能说不知道。他皱起眉头,转眼间心头百念急转,居然叫他计上心来。
“囡囡,快,装病!”
孟逍遥一怔,很快便领悟了燕几道话里的意思。她憋住了呼吸,将一张小脸憋得紫胀,咕咚一声,竟真的窒息了过去。
燕几道大急,他叫她装病,哪里是叫她真病。情急之下,再也不需要假装,惊慌地叫道:“囡囡,囡囡,你怎么了?”
他的声音引起了郎乐乐的注意,郎乐乐转过身来,迷惘的眼神落到燕几道脸上,又转到孟逍遥身上。看到孟逍遥紫胀的面色,她的脸上闪过惊异的神色。
“婆婆,快救救囡囡,快救救囡囡!”燕几道扭过头,小脸上又是眼泪又是鼻涕。
郎乐乐不懂,脸上若有所思,仿佛正在努力回忆些什么。
燕几道再也忍耐不住,回身砰地跪下,用力磕头:“婆婆,救救囡囡,救救囡囡!”他一连磕了四五下头后,眼前一亮,黑乎乎的泥地上出现了一幅白色的裙角。他的心陡然放松下来,知道郎乐乐已经离开了那块要命的巨石。
“婆婆!”燕几道扑上前去,抱住郎乐乐地双脚,“婆婆!”
“怎么啦?”郎乐乐拉住燕几道的手臂,将他拉得站了起来,“别哭了,傻孩子,婆婆没事!”
她蹲下身子,察看着孟逍遥的情况,那泯灭的灵智忽然一闪,她焦急地嚷了起来:“糟了,我竟忘记了,囡囡还要泡药澡。”
孟逍遥悠悠醒转,看见郎乐乐,哇的大哭起来:“外婆,我还以为你不要囡囡了。”
郎乐乐抱起孟逍遥:“傻囡囡,外婆怎会不要你?来,我们去泡药澡。”
一切似乎又回到了从前,孟逍遥浸泡在草药之中,郎乐乐坐在画架前提笔凝思,燕几道在房子外面的小院里练习武功。
但是孟逍遥却知道,外婆并没有真正恢复。她身子浸泡在药水中,双眼却是目不转睛地盯着外婆,生怕一眨眼,外婆又出了什么岔子。
郎乐乐忽然站起身来。
“外婆!”孟逍遥也哗啦一声从木桶里站了起来,“你去哪?”
郎乐乐茫然地望着孟逍遥,仿佛一下子认不出孟逍遥是谁。
“外婆,我是囡囡啊!”孟逍遥提高了嗓门。
果然燕几道很快便出现在门口,和她一样如临大敌地注视着郎乐乐。
郎乐乐的表情怯生生的,好像做了什么坏事:“我听到……欣德在叫我,我得过去,不然他要打我。”她不好意思地说着,脸上出现了少女的红晕。
孟逍遥的心一凉,但是她强自振作了一下,笑道:“外婆,外公让你在这儿看着我哩,要是你敢擅自离开,你看我不告诉外公去!”
“是这样吗?”郎乐乐疑惑地问道。
“是呀!”燕几道连忙帮腔,“婆婆,你还是坐下来吧!”他走过去,推着郎乐乐来到画架前,“公公说,你若不画好这幅画,他可是也会生气的。”
“不,我不要欣德生气。”郎乐乐紧张地说道,提起笔,刚想画,忽然又蹙起眉头,疑惑地望向燕几道,“你是谁?”
“我是阿几!”燕几道含泪回答,“婆婆,你怎么可以连阿几都忘了?”
郎乐乐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最近我的记性好像不是很好。”她皱起了纤眉,“对了,我记得我有重任在身的。”
燕几道心头狂跳,“重任”这两个字犹如魔咒,他爹有重任,结果对郎乐乐犯下了滔天大罪。现在,婆婆又有重任,那……他不敢往下深想,小脸堆起笑意:“婆婆,你忘了吗?你的重任就是画画啊!”
“是吗?”郎乐乐的注意力又转移到了画架上,“好像是哦,那我画喽!”
燕几道松了口气,转头望向孟逍遥,这才发现孟逍遥全身****,虽然木桶很高,他们两人又还小,但他还是感到有股热气掠过脸颊,忙避开了眼神。
孟逍遥却无所顾忌,反而向燕几道伸出手来:“弟弟,谢谢你!”
燕几道握住了孟逍遥的手,摇了摇,表示知道了。
从这一天开始,孟逍遥和燕几道晚上睡觉都是轮流值班,看住郎乐乐的一举一动。
燕几道通常都会选择上半夜,而且总是舍不得叫醒孟逍遥。孟逍遥发觉这一点后,立刻和燕几道换了过来。
但他们两人年纪实在太小,有时候看着看着,眼睛就情不自禁地眯拢了。有一次是孟逍遥值班,结果不小心睡着了。天亮的时候,两人骇然发现,郎乐乐又不见了。幸好,郎乐乐只是站在那块巨石上。两人故技重施,把郎乐乐又叫了回来。此后,孟逍遥就在房梁上系了根绳子,绳子的末端系住自己的头发。这样,只要自己一打盹,绳子就会扯痛她的头皮,她再也不会睡着了。
白天,情形相对较好。因为郎乐乐一直记着孟逍遥的泡药澡。她在熬药的时候,孟逍遥和燕几道就趁机将屋后那一片稻子给收割了,这是他们过冬的粮食,可马虎不得。
干这种活,孟逍遥更吃力一点,她没有一丝武功底子,全靠出力气。第一天下来,累得喘不过气来。
第二天,燕几道就拒绝孟逍遥帮忙了。
“你看好婆婆就行了。”燕几道粗声地说道,“这些都是男人的活,我会干。”
但是,活实在太多。除了粮食,他们还要捡柴火。冬天来了,这些都得提前准备。孟逍遥就负责捡柴火。山上柴虽然随地可见,但必须捡起、整理、捆绑好,也是破费周折的。
两三天下来,孟逍遥和燕几道的小手上就满是血泡。两人回来坐在饭桌前时,你望我,我望你,眼睛里就不由自主地充满了泪水。
这天晚上,两人都实在累极了,轮到燕几道值班时,燕几道还没有把头发系好,就垂下了脑袋睡了过去。
燕几道是被冻醒的,睁开眼睛时,他发现自己蜷缩在地上。他慌忙望向床上,床上只有孟逍遥一个人,郎乐乐又不知去向。
“囡囡!”燕几道从地上一跃而起,冲到床边,摇醒了孟逍遥,“婆婆不见了,是我不好,我睡着了。”
孟逍遥还睡意朦胧,一听到“不见了”三个字,身体像是被尖锐的针重重地刺了一下:“外婆?”她跳下床,飞快地冲出房间。
他们两人,都已经习惯不脱衣服睡觉了。
两人冲到小院里,恰好看见郎乐乐白衣飘飘,纵身跳下了巨石。
“外婆!”孟逍遥凄厉地叫了一声,飞身射向巨石。
她的速度那么快,以至于燕几道根本来不及抓住她的衣角。等他伸出手去,孟逍遥的身体已经到了巨石上,跟着郎乐乐消失在巨石之下。
“囡囡!”燕几道魂飞魄散,他知道巨石之下就是深不可测的悬崖,这一跳下去,恐怕连尸首都无法寻找完整,那么,他与孟逍遥也将天人永隔,永远都不会在一起了。霎时间,脑海中什么都没有,他的身体就像箭一般,激射了出去,身体飘过巨石,落下悬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