震天的钟鼓,在九宫回旋。
中宫,皇帝寝室。
宫女将托盘内新裁制九龙金丝袍放在榻上,在皇帝的挥手示意下,躬身退了出去。
“烈儿,知道今日是什么日子吗?”
小小的孩子,软软的身子,趴在皇帝的膝盖上,正拉扯着一边的新袍子,终于够着了,将袍子抖开,努力向身上比划。
皇帝看着,不觉笑了出声,拉过自己的儿子,亲自给孩子换了太子朝服。
取过铜镜,镜中,一大一小两张脸,相同的脸型,同样的挺鼻薄唇、深眸剑眉。小小的孩子看着镜中两个人,咧开嘴,笑了起来,皇帝看着儿子的笑颜,不觉恍惚神思,儿子的笑,像极了她,唇畔微撇,眉眼挑开,有些恶劣,有些顽皮。
将儿子圈在怀抱中,闻着那浓浓的奶香,道:“烈儿长大后,不管母妃在何处,都要牢记,替父皇好生看顾母妃,不管是谁,都不能让你母妃不开心,知道吗?”
他不知道小小的娃儿懂不懂,但是,他真的是不放心她。
小小的孩子,仰头看着他,竟然点头,应道:“烈儿知道了。”
“这孩子——”他握着儿子柔柔的小手,未免升腾起为人父的荣耀,心里想着,天佑乾昭皇室,得子如此,假以时日,定是不可小觑。
“烈儿啊,知道你将来要做什么吗?”
“做皇帝。”
“知道什么是皇帝吗?”
“父皇这样的。”
“做皇帝很苦很累,烈儿怕吗?”
“不怕。”
“烈儿,你父皇这一生,后悔的是,拥有你母妃时,不懂得如何去待她疼她,醒悟时,已是太迟。父皇希望烈儿长大后,万万不可重蹈父皇覆辙。”
暗夜在殿外候着,抬眼看看时辰:“皇上,时辰已到,请皇上启驾宗庙。”
安景苑,方紫宵坐在铜镜前,细细描画眼眉,额间,贴了蝴蝶黄,胭脂水粉晕染在指腹,轻柔的在颊侧涂抹。
身后,传来轻轻细细的声响,方紫宵看着铜镜中的自己,目不斜视,只是问道:“凤帝那边,可是安静?”
无情在那女子姣好的侧颜上停了停,今日的她,有不同往日的美艳,无情移开视线,盯着女子纤细优美的后背,道:“凤帝如期赴大典之约,未见丝毫异常。”
“你从宗殿而来?”
“是的。”
“我爹爹,可是在宗殿文武百官之列?”
“与乾昭皇叔同列百官之首。”
将军!?方紫宵微微拧眉,六郎信上提及,盛元内讧,将军带了妻儿归宁盛元。其妻身为盛元皇室唯一嫡亲血脉,在盛元朝中无主之际,归宁,于盛元皇朝,盛元百姓而言,不啻于一粒安心丸。而方紫宵多少明白,将军在那当口带了妻儿归宁,其用意所在。盛元好比一块肥肉,不管是乾昭,还是凤翔,谁都想独吞这块肥肉。而乾昭比起凤翔来,更是优势占尽,因为盛元长公主是乾昭皇叔的妻子,而乾昭皇叔,可谓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手握重兵,雄踞边关。
但是,将军为何偏偏在这当口回京?方紫宵暗骂自己大意,竟是忘记了,当年的子乾与将军,是怎样的彼此心有警惕。
当年,她方紫宵可以当是旁观者,静观其变。
今时今日,她却不能不对将军心生警惕与戒备,一如当初的子乾。因为,这个江山,这个皇位,必须是子乾的,即便子乾禅位,亦也是由她与子乾的儿子烈儿来守住。
无情看出她的异样,问:“怎么了?”
“哦,没什么。”方紫宵缓了缓神,心里思忖着,问无情,“在宗殿,见到烈儿不曾?”
无情闻言,拊掌,笑了起来:“我正要问你,你这儿子,究竟是人,还是神魔投胎?”
“嗯?”
“三日前语出惊人,适逢祭天大典之日,竟是会走路了,牵着乾昭皇帝的手,从红地毯上走过去,看得文武百官直是惊讶过度,旋即,大呼天佑乾昭。”无情唏嘘不已。
方紫宵心里直感激烈儿,当下,只是道:“如此,于你我,更是有利,不是吗?”
“所言不假。”无情伸手,拈起香炉内寸寸灰烬,余烟早已散尽。
方紫宵道:“无须闻,是宁魂草。”侧头,看了看案上摆放杯盏,又道,“十二个时辰后,他将陷入昏睡。”
无情微讶,不可置信道:“我以为,你不会这么快便让他……”
方紫宵打断无情的话:“昨晚,他是铁了心要赶我走,我好说歹说,方求来这一日宽余。无情,你要知道的,我们已是没有多少时间。他早已是料得我的意图。”
“他一朝帝王,能料到你的意图,亦是不足为奇。”无情顿了顿,方道,“他赶你走,亦也只是说,他待你,情深难测。”炉灰从无情指缝洒落,无情吟道,“春心莫共花争发,一寸相思一寸灰。”
“无情,我们出宫去。”
“出宫?”无情侧头看方紫宵,见她一脸坚决,这么多日相处,无情自是知晓,这个女子,有着纤弱的身子,却绝非柔弱女子,更是有着世间女子罕见的果断与坚韧,想了想,问道,“现在?”
“是的,现在。”
“为何?”
“我必须确保今晚的计划万无一失。无情,我输不起。”
无情愣了愣,随后,微微向后退了几步,欣长身躯斜倚窗棂,半眯双眸,打量方紫宵,半响,笑道:“你这样的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