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死心,隔三差五忽然出现一次,再接再厉,专扮最吓人的鬼脸,拣最具恐吓的话来吓她,小丫头倒是不见哭过一次鼻子,及至会开口说话了,常常的拍手直笑,没心没肺的嚷着说好玩。
小阎王无奈的笑了笑,唉,那个小丫头啊,再大一些,难保不是混天小魔女横空出世。
小阎王笑着摇摇头,默念法诀。
同样的黑夜,一抹纤细黑影悄无声息跃过上官相府高墙,在深井前站定,纱巾遮去五官容颜,唯见一双美眸,顾盼流光,纤细手指拔出发髻玉钗,缓缓的,松手,玉钗轻盈坠落,坠入深井,划过水面,力道轻巧,竟是不曾激起任何回音,只见水面荡过涟漪,玉钗缓缓沉入深井,最后,不见了踪迹,水面平静如常。
蒙面女子瞧着,美眸深处,瞬间闪过一抹杀意,旋即,更深的笑意,浮上美眸,乍看,是那般温婉典雅,由不得人不心生好感。
并未曾多加停留,如同来时一般,在黑夜深处转瞬消失,好似黑夜里的一抹游魂。
纤细黑影离开后,紧随着,两抹身影在深井旁站定,彼此对视一眼,不曾言语,其中一人探手入怀,从一瓷瓶中倒出一粒药丸,投入深井。
做好这一切,两抹身影迅捷离去。
烟柳小堤,其中一人停下脚步,身后尾随之人沉声问:“怎是不跟了?”
“难道,事已至此,爷爷还是不愿信么?”说话之人正是轩辕莫离,而另外一人正是轩辕盟主。
“信又如何?不信又如何?”轩辕盟主扯去蒙面布巾,望向自己最为得意的孙子,不悦道,“她一朝入了我轩辕世族的门槛,便是轩辕世族的人,表里不一也罢,心思歹毒也罢,你也得认了,断没有休妻让江湖人笑话之说,我轩辕世族丢不起这个人。”
轩辕莫离眸底浮过一抹似有若无的笑,右手指心好似握了什么,朝着长堤水面弹去,星光下,水面上,划过数十道弧线。转身,离去。
轩辕盟主厉声喝道:“站住!你这又要去哪里?”
轩辕莫离脚步停了停,不曾回头,只是淡声道:“爷爷,前面的二十五年,我应是你最听话的孙儿吧?”
轩辕盟主愣了愣,不觉缓了音色,沉吟道:“离儿,你从小在爷爷身边长大,爷爷向来引你为豪,你也从未让爷爷失望过,爷爷老了,亦是想着过一段时日传你庄主之位,假以时日,定当代替爷爷,挑起领导武林正道大任。离儿,想想你的父亲母亲,想想他们是如何为维护武林正义而殉道,你……随爷爷回庄,官场中事,不是你该插手的事,江湖与轩辕山庄,还有爷爷,却是,少你不得。”
“爷爷放心,身为轩辕世族长孙,孙儿清楚自己使命所在。”
“那就好!”轩辕盟主心里松了口气。
“但是,孙儿并不认为,维护武林正义须得放弃自身幸福。”前面的二十五年,因为不曾遇到那个人,所以,他的世界,只有使命,只有武林正义天下苍生。但是,现在不一样,从那女子在他昏迷之时,在他耳边,絮絮叨叨开始,他的人生,除了使命,除了江湖正义,还有了一个她。
“你……你还是不肯随我回庄?”轩辕盟主怒道,“你当真是鬼迷心窍。”
轩辕莫离轻笑,反问:“爷爷,我若是保护不了一个她,又有何能耐维护天下武林正道?”
“说一千道一万,你终是不肯随本盟回庄?终是要因为那个女人,背叛本盟?”
“背叛!?”轩辕莫离低低笑了出声,摇摇头,不再言语,朝前走去。
“那好,为了天下武林,为我百年轩辕世族威望,我这就去杀了那个女人。”
轩辕盟主以为,如此,轩辕莫离至少会回头,但是,轩辕莫离连脚步都不曾停下。
轩辕盟主气急,足尖一点,立于轩辕莫离身前,厉眸精锐:“你以为,我下不了手?”
轩辕莫离淡声道:“若是杀她一人,能成全武林苍生数十年安稳,爷爷如何会下不了手?”顿了顿,复道,“但是,爷爷,你杀不了她。”
“笑话,休说武林正义之士皆我所领,任是金龙十八使者,已然足够,如何杀不了她?”
“因为,她的身边,有我。”
“你……”轩辕盟主就这般看着自己最为钟爱看重的孙儿,从他眼前稳稳离开,心底竟是不知该为孙儿的气定神闲、面色不改挑战他的权威而高兴,还是该气闷。
柳叶旋起微风,冷冰冰的女声,带了嘲弄,倏然响起:“师兄一手培养的孙儿,果真是非同小可,当真是千万里难挑其一。”
轩辕盟主转身,看向月色下悠然立于数步之外的白发女子,厉眸渐渐软化,唇畔嗫嚅,许久,才轻喊出声:“凤儿——”
凤姑目光停在轩辕盟主身后,心底不免苦涩叹息,如若,当年的他,亦是尽力在儿女私情与家族使命寻求平衡,又何来,她这跌宕大半生。如此一想,凤姑的心底,苦涩全无,剩下的,是对眼前这个一心家族使命与武林正义的江湖盟主深深的怨恨。心,也便冷却了所有的温度,当下,冷声道:“轩辕盟主真是健忘,凤儿此人,早在四十年前便已死于漠北荒漠。站在你面前的老太婆,不是你的什么凤儿。请轩辕盟主别错认才是。”
轩辕盟主叹息,他知道,她恨他,如何不恨?这个世间,他唯一亏欠之人,亦也只是她了。许久,轩辕盟主才道:“我欠你,此一生亦是无法偿还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