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衣男子的心里,微微叹息,眼前的主子爷,只要愿意,整个天下是皆可握在手中,可是,是不是,只要真心想望,没有什么,是主子爷,得不到的呢?只怕是,那个女子,便是主子爷,唯一的得不到吧。而恰恰,现今的主子爷,真心想望的,唯一真心想要得到的,不是天下归心、四海臣服,而是,那个女子啊。
青衣男子,随着眼前的主子爷,从居于庙堂之高、天机算尽,到处于江湖之远、不问世事,沉沉浮浮,就此看清:纵然贵为一代帝王,一旦动情了,情至深处,至真至情,原也是,于世间普通男子无异。
水岸上,远远的,掠过一抹高大身影,几个起落之间,已然立于前方数步开外,敛眉甩袖,是庄重的宫廷礼:“臣拜见圣上,圣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皇叔,何须如斯大礼,还是起身说话吧。”
“礼,不可费。”高大男子行完礼,这才起身,抬眉,看着数步外的锦衣男子,笑了起来,道,“上官相所言果真不需,皇上还是旧时圣颜,岁月不曾留给皇上任何痕迹。反倒是微臣,愈来愈老了。再不见皇上,只怕皇上是认不出微臣来了。”
锦衣男子看着不远处的那个人,那是自己的至亲皇叔,少年时的仰慕、亦师亦父,青年时的忌惮与顾忌,如今,剩下的,是纯然的叔侄亲情,没有顾忌,没有猜忌,可全心依赖与信任。
是那个女子,只是,因为那个女子。
锦衣男子缓声,道:“皇叔,为国为家,您真是操心不少,亦是苍老许多,是朕愧待于您。”
高大男子笑:“皇上严重了。”上前,从袖袋内,取出一方狭长锦盒,道,“是王妃派人松送了来,对……”男子顿了顿,方道,“娘娘而言,分外重要之物,请皇上收下。”
锦衣男子点了点头,青衣男子弯腰,接过狭长锦盒。
高大男子看了眼那迎风白幡,复道:“皇上请放心,此事,交由微臣来查。”
锦衣男子淡淡点头:“如此,烦劳皇叔。”
高大男子抱拳:“皇上请保重。”说完,转身离去。
“皇叔——”锦衣男子缓声,道,“待此事了结,朕在御书房,等皇叔,品茶论天下。”
高大男子脚尖轻点,已是踏水而去,含笑的声音在夜色下轻旋:“微臣,为天下,为朝臣,为少帝,期待那一日的到来。”
是的,也该是回朝的时候了,那个孩子,是他们唯一的孩子,他又怎是舍得,让那个孩子,长久的,与她两地相隔?他,与她之间,是注定的缘深情难留,注定的相隔天涯。但是,他的孩子,却是,可以,选择留在她身边,如此,她,亦是开心的吧。
所以,紫荆,你一定要撑下去,要熬过去,如同,那些在冷宫的日子,始终坚信,总有一日,会阴霾散尽,会完整的,拥有满满的幸福人生。
待高大男子远去。
夜色的青衣江水,潺潺细流,东入群峦。
夜,如此深,深如浓墨。
夜,如此静,静而广大。
暗夜,忐忑的看了看自己的主子爷,又低头看了看手中锦盒,讷讷的:“主子爷——”
“将锦盒收好。”男子不回头,只是吩咐的,道,“耽搁得,已是过久。这里的,必须尽快收齐。”
暗夜怔怔的,望着手中锦盒,终是明白。
他的主子爷,是在替千里之外的娘娘,忧心身上的伤与痛;是在想尽办法,以期最短的时间内,获取解药,解毒。
许久,锦衣男子举步,走在夜色浓重的荆州巷陌间,青衣男子心中纵使有诸多疑惑,亦也只是沉默相随。
停在早已烧为灰烬的酒肆前,锦衣男子仰首,望向无边夜色,冷声,道:“暗夜,天亮前,我要见到他。”
他,是谁?锦衣男子不曾明言。
而身后的暗夜,面色凝了凝。
锦衣男子负手而立,威严冷傲的深眸有冷冽的笑一闪而过,回身,看向始终相随身侧的侍从,问:“怎么?很为难?”
暗夜恭然摇头,俯首,回道:“属下遵命!”低垂视线内,是自己的主子爷随风飘忽的锦衫,复道,“属下先送主子爷回客栈歇下。”
锦衣男子摆了摆手,举步,慢慢的,朝来时路走去,对身后的暗夜道:“朕还要去会一个人,你无须跟着。”
暗夜闻言,大惊,于夜色下,单膝跪地:“属下必得护佑圣上安危,万万不能离圣上半步,请圣上恕罪。”
锦衣男子缓下步子,慢慢的,回身,望向夜色下长身昂然,恭然跪地的男子,半响,倒是轻笑出声,笑罢,道:“暗夜,你跟随朕,有十余年光景了吧?”
暗夜并不起身,面伏大地,回道:“回圣上的话,十年有三。”
“十三年的皇家侍卫,你亦算尽心尽责。终是比不得,你与生俱来的使命。”
暗夜闻言,身子滞了滞,面色略带惶然,仰首,望着他敬重的主子爷。
锦衣男子面色无波,只是道:“你起来吧,说到底,你难得一次抗旨不遵,亦也是为朕着想。”顿了顿,又道,“荆州事了,你亦是不必再跟着朕了。”
暗夜何尝不解,眼前的主子爷,毕竟是一朝天子,是天下至尊,骨子里是与生俱来的凌厉气势,如何能容得了身边伺候之人有另外一个身份?主子爷待他,已然算是宽待甚多,纵然早已知晓,他是江湖白龙令传人,轩辕莫离是他命定的少主,亦是默然相许了他的跟随,从乾昭帝都至滁州小城再到这荆州之地。只是,默许是有底线的,那底线便是,你暗夜可以有第二个身份,但是,你做朕一日的贴身侍从,就必得唯朕命是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