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冷雪眉眼斜挑，是足以倾国倾城的邪魅笑靥，嗤笑道：“你娘亲当真是死了？”仿或未曾瞧见对面小男孩隐忍的怒意，摇头叹息道，“唉，这世上又多了个失去母爱的孩儿。”
话音未完，剑气挑起雪花，朝墨冷雪疾刺而来，招招凌厉，招招致命。
墨冷雪旋身避开，继续笑道：“你知道，你是打不过我的。除非，你以帝王的身份，布下天罗地网，否则，以你一己之力，纵然练上三年五载，亦非我的对手。”
脚尖在山颠轻点，利剑再次朝墨冷雪刺去，夹杂着宁帝冷峻的声音：“杀母之仇，朕不会假他人之手。”
墨冷雪摇头笑，这就是所谓的江湖名门之后吧，凡事总也是讲求公平正义，当真是迂腐得紧。但是，随着小男孩愈来愈凌厉的剑势，墨冷雪亦是不敢大意，茆了九分的心神专心应对。
一时间，寂然山颠，雪花席卷，两抹身影，若游龙一般，你攻我守，我守你攻，白雪映着剑光，是天地间唯一的光芒。惨白。冷厉。素杀。
终究是，谁也伤不了谁，谁也杀不了谁。
许是，几日不吃不喝的坐等，终是消耗了宁帝太多的体力，又许是，这一个多月来，母亲的杳然逝去在宁帝心上烙了深深的伤痕。
当天光黯淡，宁帝的剑势，愈来愈迟缓。
终于，一个稍稍凝滞的回剑，让墨冷雪得了空子，铁剑倏然朝宁帝心窝刺去。
许是，天光黯淡，墨冷雪手中疾刺的铁剑还是偏离了那小小的身子致命处稍许，而在这偏离的瞬间，宁帝竟是不躲亦是不避，身子朝前迎去，右手的利剑急推向前，是一招“玉石俱焚”。
雪，倏然停歇。
昏暗的山颠，寒气扑面，万籁俱寂。
片刻的死寂，空中，淡淡的，传来稚然中欣慰轻然的声音：“娘亲，孩儿，报仇了！”
手中的剑，缓缓跌落在地，划过暗红的血渍，在昏暗的视线里，愈发耀眼显目。宁的小小的身子，慢慢的，向后倒去。
风，呼啸而来。
万籁，依然寂灭。
亦是许久许久，风中，悠悠的，时断时续的，若有所思的，飘散着冷中微含思虑的声音。
“你竟然不躲，明明，是可以躲的。”在那剑走偏锋，故意偏离的瞬间，他以为，那个小小的身子，会趁机闪避开的。
“你不躲，竟然，出这一招，玉石俱焚。”微讶的嗓音轻含冷笑，“可惜了，我还未来得及告诉你，世人眼中魔教的少主，心脏的位子向来是与常人相反的。”
“你若是就这般死了，是不是有些可惜呢？人生，不过才走过四年春秋吧？”
“当日，你不趁我之危，送我裘衣避寒，赠药于我。好吧，就当是，我难得的做一次好人，也救你这一次吧。”
“毕竟，你就这般死了，往后，谁来陪我练剑呢？”
“呵呵，陪你这可爱的小娃娃玩玩，亦是不错的人生消遣。”
“咦，这身子怎么这么的轻巧？这颊上肌肤，柔滑得紧，若是女儿身，就更好了。”忍着身上的剑伤，抱起那重伤的身子，手指抚在那冰冷的脸颊上，笑道，“中原的娃儿，就是耐看得紧。名门之后的娃儿，更是不一般。”
“宁帝方思竹。嗯，那个女人生的孩子，当真是与众不同。”
那重伤的人，浅弱的呼吸里，喃喃的，不知在说着什么。
墨冷雪仔细的听了半响，才辨认出，那是一声又一声：“娘亲——”
“你说，你娘亲死了，我娘亲，何尝不是死了？人难免一死，何至于哀伤如斯？”
“真是傻，竟然使出一招玉石俱焚来。你娘亲若是天上有知，想必也会气得跳脚吧。”
“如此说来，你娘亲其实还得感激我才是呢。”
“嘿嘿。”
喃喃自语的声音，在大雪中，愈来愈远，直至虚无。
那一场雪，是那个冬天里，最后的一场雪。
大雪过后，漫天彩虹，是那个冬天里，难得的奇观。
数日后，在江湖朝野多方力量暗地寻找悄然失踪的宁帝时，药王谷谷主在弟子的惊呼声中，匆忙走出谷中，谷口，那毛皮裘风深裹，平躺在一处岩石上。
纵然是习惯冷凝的药王谷谷主，亦是面有失色，疾步上前，掀开裘风，那苍白的俊颜，不是宁帝，又是谁？
“快，飞鸽传书轩辕山庄。”抱起宁帝的同时，药王谷谷主如斯吩咐。
待药王谷谷口，人烟散去。
墨冷雪轻然的，立于岩石边，手抚那冰冷岩石，眼望那紧闭的谷口，绝伦的容颜慢慢的，抚上一抹不知所谓的笑容。
在他转身时，粲然的彩虹，涂抹了少年所有的背影，迷离璀璨，如梦似幻。
在那一日打斗的山颠上，在积雪深处，墨冷雪找寻出两柄犹自沾染血渍的利剑。精致的剑柄，一抹流苏悬挂了一块绝世玉佩，玉佩上，一面一行字，墨冷雪迎着明亮的阳光，轻读出声：“思君如满月，竹影减清辉。”蕴涵了那个孩子的名——思竹。
很多年后，墨冷雪才知，那原是，宁帝的娘亲，用来，怀念那位一夕白发的魅王的诗。
思君如满月。
竹影减清辉。
要经过多少年，才知，这原不过，说的，是他与他，两个男人，从幼时到少时再到青年，及至，所有的人生岁月里，所有的纠缠与牵扯。
只是，当时，后来，后来的后来，他不知，他亦是不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