贵妃话音刚落，她的贴身女侍便走了进来，想来，老亲王已经来了。我笑，掩去心头太多的滋味，有对接下来与老亲王见面的忐忑，也有对眼前这个与俊卿相似容颜与气质的男子的希望，还有，感受他看我时全然的陌生与深深的鄙视时的深深的失落与伤感。
“如此也好，妹妹难得遇见故人，不妨多聊一会儿。”说完，我抱着小妖，挺直脊背，随着女侍雁儿走出屏风，心里依然殷殷期望，能与他再次相遇。
一个转身，彼此依旧陌路天涯。
倘若再能相遇，只怕已是经年之后，而我，又会是怎样的我？
一切，都是未知，我已看不清今后的路，只能，凭着心中的那一抹恨，挺直单薄的脊背，一步步走下去。如同，这一刻，我一步步离开那个让我心生希望的男子，一步步走向生命的另外一个隘口，明知会有凶险，明知是在赌，仍是得走过去，因为，我已没有更好的选择，因为，我已是一个玩命的赌徒。
当侍女雁儿浅绿的裙摆在门缝隙处一闪即逝时，厢房的门在我背后紧紧的关上，我后背紧紧贴着木门，在原地站定。
厚重的布帘遮去白日里所有的光线，徒留一室昏暗，我咬紧牙关，看向檀香缭绕间那个背对我而立的身影。
老亲王缓缓转身，毕竟是皇室血脉，即使沦为庶民，依旧不掩骨子里的高贵气质，他不曾走近，遥遥的看我，也许，不是看我，是看他心底的那个女子。
许久，老亲王开口，问我：“你是乾昭皇帝的妃子？”缓慢的嗓音，稀松平常的语气，让我心生忐忑，无法确定老亲王意欲何为。
我点头，简短的轻答：“是！”
“千里而来，智取免死金牌，计谋骗得解药，只为乾昭王爷？”
“是！”我轻笑，“老亲王，这些，已不是秘密。”
因为不习惯处于被动地位，所以，我在老亲王开口前，抢先道：“老亲王，我知道，你恨我，毕竟，你我无怨无仇，我却是帮着凤帝，颠覆了你一生荣华富贵。但是，老亲王，也请您将心比心，紫霄如此，亦是不得已而为知，请……”
我正要苦口婆心，博取老亲王的原谅，老亲王却是淡声开口，问我：“你今年多大？”
我愕然，望着老亲王，竟是许久不知该如何应对下去，如此的对话，如此的场景，真的与我想象中的存在着天差地别。想象中的，即使不是唇枪舌剑，两厢对峙，也该是暗潮汹涌，斗智斗勇啊！
老亲王依然静静的等着我的回答，不急不徐的神态，不像是仇人相见分外眼红，倒像是个老者在殷殷探询晚辈，我只得低头，依着上官紫荆的年龄回话：“十九。”
“十九……十九……”老亲王微微侧眸，望着紫云砂炉袅袅云烟，神思恍惚，苍老的容颜竟抹了深深的笑意，说道，“十九年前，我亲手送你魂归西天，那一刻，我在佛前虔诚的许愿，我愿你生生世世的恨我入骨，即使化为厉鬼，也要缠住我永生永世——”
“老亲王，我……”我想要说，我不是景如转世，语音顿了顿，我想到自己冒险出宫见老亲王的初衷，我想到了自己早夭的一对孩子，话锋顿转，只是极轻极缓的说，“我害你失去了所有的权势与尊荣。”
“是啊，如我随愿，十九年后，你站在我的面前，只是一夜之间，我便失去了一切。”老亲王的视线依然停留在紫云砂炉上，笑声中没有恨，只有欣慰，说，“你的心里，终究还是有我，所以，你终究不忍我死去。”
“只是，景如，十九年后，你是绮年玉貌，而我，已是老去。我与你，为何每次都是生生的错过？”老亲王深沉的叹息，在一瞬间，击痛了我的心脏，我想起那样一句凄美的诗句：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
原来，错过，竟也是这人世间最凄美的一种姿势。
“那年，我十五，你十四。母后的生辰庆典，你一身霓裳羽衣，身态娇盈，翩然起舞，是那锦绣艳丽中的一抹空谷幽兰，母后说，珏儿，那是国师府里的掌上明珠，可是中意？我如何有心思应对母后的调笑？你不经意的回眸，只是那么一抹唇角轻露的笑痕，便夺去了我所有的心神，我对自己说，凤珏，就是她了，这一生，就认定她了……”
“筵席上，谁都说，国师之女才貌双全，知书识理，是难得的好女子。我穿过重重人群寻你，在后殿，我看到了你，你伸手招我过去，还朝我做了一个娇俏的鬼脸，是灵秀且活泼的钟灵毓秀。”
“你说，我知道你是谁，你是凤珏，是爹爹早先便中意的贤婿。我闻言，止不住的欣喜，你却撇唇，无限委屈又满腹不甘的说，我才不要嫁人呢，我最大的心愿就是笑傲江湖，骑马射猎，然后，在塞外定居，养一大群的马牛羊，还要生一群的娃娃……”
“国师府家教甚严，我知你性好习武，向往自由，为了讨好你，我想尽了一切的办法，假借母后的旨意，宣你入宫，然后，瞒着所有人教你习武，带你认识江湖好友，与你一起打抱不平……每一次，看着你灿烂的笑颜，我便觉得自己的世界里满满的是阳光，你是那样一个善良又纯真的女孩……”
“那一日，在相国寺后院，我护着你，手臂不慎被恶霸刺伤，你抓着我的手臂，眼睛一红，就嚎啕大哭起来，哭得涕泪满面的，那一刻，我紧紧抱着你，心里好不开心，你虽是外表柔弱，却是即使习武跌伤，也不流泪的……我说，景如，我们去塞外，一起骑马打猎，一起养很多的牛羊，一起生一群的娃娃，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