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隐藏在窗棂下的眼睛又一双双冒了出来,贪婪地盯着那个被前呼后拥、万千尊贵的美人儿,盯着她身上的绫罗绸缎和头上的满头坠饰,像是久旷的饿狼一样,闪着绿幽幽的微光。
紫藤也听见了那唱和声,但并没有起身,直到她的屋门被轻轻地推开,她才懒洋洋地别过了脑袋。
眼前的丽人只有十五六岁的年纪,肤色白皙,眉目如画,虽算不上是倾国倾城之姿,却也别有一番娇弱动人,楚楚可怜的韵味。只是在紫藤的眼中,她那缀了满头,足有两斤多沉的珠宝坠饰,却无形中体现出彰显暴发户的气息。
“大胆弃妃,看见静妃娘娘竟敢不参拜行礼……”见紫藤依然是纹丝不动,侍立在静妃身侧的宦官上前两步,就打算把这个无礼的弃妇拖下床来。
“无妨。”那静妃娇喘微微,仿若行风抚柳般地摆了摆手,“臣妾就是喜欢姐姐这般真性情的人儿,你们都下去吧,我要单独跟姐姐说些话儿。”
一干宫人忙忙碌碌,从白绢擦净了粗陋的坐墩,在上面铺了灰鼠毛织锦坐垫,又于方桌上焚了一炉上好檀香后,才鱼贯退了出去。
紫藤从床上坐起来,歪着脑袋看着这个不速之客。
“姐姐这般天姿国色,前日还蒙圣上恩宠,与今日里可谓是云泥之别,难道姐姐就甘心么?”静妃扯起手帕,微微蘸了蘸眼角。
“有话快说,有屁快放!”
粗俗的用语将静妃噎得一窒,娇嫩的面容微微色变,最终却归于沉寂。清咳一声,静妃再次开口:“我是当朝宰相的义女。”
果然是来了,只是没想到会来的这么快,这么开门见山。看着面前这个连杀鸡都嫌费劲的小女子,紫藤的唇边扯开一抹冷笑:“你是来为你义父报仇的?”
“非也,我是专程为姐姐来的。”刹那间,静妃又变回原先娇弱不堪的模样,用手中的丝绢捂着嘴低喘了两声,“姐姐初来乍到,想必不了解这宫中的形势,待妹妹为你略作分析。”
“当今圣上,复姓轩辕,单名一个弥字,本是如今太上皇的六皇子。雍和元年,太子轩辕曌登基,而如今,却是平昭元年,你可知道这是什么意思?”
也就是说,这个叫轩辕弥的皇帝,不过是刚刚继位?而且,还是从自己哥哥手中抢来的王位!
见紫藤了然的神色,静妃微微一笑,又接着说了下去:“这天下的局势,岂是我们这些后妃所能插嘴的?就说这后宫之中,也因为这等变故,出现了一位太上皇、一位凋花王爷,和两位皇太后。”
这倒是稀奇,一个后宫里养了三个皇帝两个皇太后,紫藤不禁莞尔。
“如今主事的太后,正是当今圣上的生母琦玉皇太后,姐姐被打入冷宫的懿旨也是她下的。”静妃一面述说,一面偷偷地拿眼儿观察紫藤的神色,却未看出什么端倪,“只是圣上从小就不亲自己的生母,若不是如此,敏仪皇太后也不可能保得住如今的位置。如今皇后虽美却不得宠,所以依妹妹看来,不出两日,圣上必然会再接姐姐回君怜斋,他日姐姐至少也是个正经的主子,还望照应妹妹则个。”
言毕,静妃轻轻拍了拍手,屋外的宦官抬进两口箱子,依次打开,分别是崭新的衣裤鞋袜、各色首饰,甚至连笔墨纸砚巧解连环等稀罕玩意儿都应有尽有。另有人抬进了五色食盒,叠放在硬木的桌面上。
见紫藤依旧是一脸漠然,静妃倒也识趣地没有多言,略略坐了一下便告辞了。
出乎她的意料,紫藤竟然会站起身来,虽是沉默着,但仍将她送到了冷宫门外。
目送着静妃画满七色牡丹的车辇渐渐远去,不远处的宫墙下,却忽然响起了一声冷笑。
那是一个形容枯瘦、面色蜡黄的女人,眉目间还依稀找得出风韵犹存的影子,但终究因为年华的衰败而落了下乘。她穿着鲜亮的翠绿宫装,倚在挂满爬山虎的深红宫墙上,身后跟着一个年龄尚幼的小宫女。
“我是这宫里的寂妃娘娘。”说出这句话时,那女人的脸上满是骄傲的神色,“我认识你。”
“认识我?”紫藤有些惊奇。
“若不是你,我也不能这么快入宫当了娘娘。”虽然是在笑,但那寂妃的眼中却隐伏着狰狞的厉色,“你还不知道吧?你离开的那天下午,小理寺的原址,就被一把大火烧了个精光。齐奏梁大人,连同他手下的三名管带一个都没有逃出来,倒是我们这些阶下的死囚,都入宫当了娘娘。”
死囚?紫藤心中一动。她恍惚记得那些在黑暗中闪闪发亮的眸子,只是判断不出那一双才是面前的寂妃所拥有。
“入了宫又怎样?”寂妃忽然呵呵地大笑起来,声若厉鬼,将她身后的小宫女唬得连连后退,“你不一样被打入了冷宫?而我,就算是封了个名号又如何?想我二八年华入宫,还未亲近圣颜,便被新帝打入牢狱。如今虽然助他成事,得了封赏,却不过是换了个一个更大的牢笼而已……”
想起小理寺地牢中那些狱卒与管带的所作所为,紫藤不由幽幽一叹,再看那寂妃,已经狂笑着,沿着宫墙慢慢地行远了。那背影佝偻着,仿佛行将入土的老妪。
复进了冷宫大门,还没到屋子门口,就听见里面传来一阵喧闹。
“我的!那是我的!”
“大胆墨妃,竟敢跟我茂德妃抢贡钗!”
紫藤堵在门口,冷冷地看那一群冷宫弃妃,在自己的屋子里争抢那些静妃送来的玩意儿。昔日里无比尊贵的一群女人,此刻只像是疯婆娘一样,为了一支成色一般的珠钗而大打出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