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邬金寺的生活,也许谈不上舒适,却是无比熟悉亲切的。熟悉的寺院,熟悉的人。最最熟悉的,还是每天不用干活睡到自然醒的幸福生活。不过我不久就发现这种好日子已经一去不复返了。
寺院这种人口聚集的地方,消息都流传的很快的。没有几天时间,寺院里面已经传遍我和尼玛这几个月来的传奇经历。于是乎,每天到了下午,就会有络绎不绝的来串门子的人们。而我的新工作,就是一遍又一遍的介绍我们的神奇的故事,来满足自己炫耀的虚荣和群众们的八卦心态。
串门子的人们常常会带一些礼物来,通常是些酥油或者食物。尼玛的父亲每隔十天总要送来一些的生活用品。其中最多的是食物。我完全理解一个把儿子送去寄宿学校又担心学校伙食不好的父亲的心情。真的,我的肚子也完全理解。
这个时期,我们厨房和库房里堆满了食物和酥油。我们的生活不像刚来的时候那么拮据了。在藏区生活了这么长时间,我已经完全习惯了这里的饮食。甚至连油腻而且除了咸盐味儿没有其它味道的牛肉包子,我都可以吃下四五个。有了尼玛家庭作为后勤保障的坚强的后盾,我的小肚子也日益茁壮成长了。我常常开玩笑说,以前当兵的时候,拼命锻炼腹肌。好不容易练出了6块。现在算是又练到了最高境界,6块练成了一块。
这些东西,其中大部分我都用于改善生活了,一部分送去了老喇嘛钦饶。回到邬金寺以后,他仍然过着清苦的生活。唯一不同的是,多了我和尼玛经常来造访他平素门可罗雀的破寮房。我曾经送了很多生活用品来,都被他拒绝了。只收下了一件僧衣大杠(大氅,僧人们白天穿晚上盖的厚衣服)和一些食品。他总是说这样挺好这样挺好。偶尔一次说起他曾经的一次牢狱之灾:他的上师和他一起被旧政府的监狱关了起来。年事已高的上师行动不便,他就自告奋勇进到监狱去服侍。监狱只提供少量的青稞和水。他经常好几天才吃一次饭,为的是保证上师能够吃饱。如今虽然不算是衣食丰足,但是比起那时候,要好得多了。
7月的有一天,天气十分晴好。这天下午没有什么事情,我就躺在山坡上晒太阳。我们邬金寺的后面的山坡,可以看见整个寺院。我坐在草地上远远看着寺院的八座宝塔。这个山坡也是我初遇老喇嘛钦饶的地方。
这时候我看见尼玛家的农用车往我们小院子开去了,连忙连蹦带跳的回去迎接。来人果然是尼玛的父亲丹巴喇嘛。丹巴喇嘛依然爽朗的大笑着,拍打着我的肩膀跟我打招呼。我一边恭敬的向他问好,一边贪婪的看着农用车的后斗。尼玛的兄弟们开始把车上的物资卸下来。我看见有一些蔬菜和别的东西。我笑嘻嘻把丹巴喇嘛请进了房间。尼玛下午有因明课,所以不在家。丹巴喇嘛只坐了一会儿就和尼玛的兄弟们回去了。
丹巴喇嘛一走,我就挑了一颗冬瓜,拿了两饼茶叶和一大块酥油。我将这些食物装进口袋里,给老喇嘛送了过去。
老喇嘛看见我十分高兴,指手画脚的告诉我:他最近要远行,因此感谢我送来的食物,不过他并不需要,请我把食物带回去。我觉得很奇怪:老喇嘛十分贫穷,他在此地没有照顾他的亲戚。他也极少出门去给人念经(僧人们每个月只从寺院领取很少的衣单费,除了亲戚的照顾以外,念经和香客的布施,是最主要的收入)。我并不认为他有钱前往大寺院参访云游。但是转念一想,大约是要回康定老家去了,前一阵子老喇嘛总是念叨童年的事情。于是我就问他,准备去多久?老喇嘛回答我听不明白。我看见老喇嘛破破烂烂的床上放着一套崭新的袈裟。大约是已经为了这次远行准备了很久了。因此我只好双手合十念经祝福他。老喇嘛又指手画脚的告诉我说他想去洗澡。我觉得很吃惊,因为藏族人一年中才洗一两次澡。只有重要的大活动时候才会洗澡。我想老喇嘛对这次的旅行,一定是十分的重视。于是我就搀扶他去洗澡。
洗澡回来以后,老喇嘛笑嘻嘻的掏出我送给他的闹钟在我面前晃了晃。然后想了想,把自己手上的念珠取下来送给了我。这是一串非常古老的老星月念珠,朴素但是十分庄严。我很高兴的接受了这个礼物,就告辞回来了。
回到家里以后,尼玛已经回来了。我向他说了今天下午丹巴喇嘛来过的事情。又说了下午去给老喇嘛供养食物的时候,老喇嘛说要远行的事情。
听了我的讲述尼玛陷入了沉思,半晌他问道:“老喇嘛还洗澡了?还准备了新衣服?”我回答说是。
尼玛说:“天哪,但愿不是我猜测的那样!也许老喇嘛真是一个大成就的瑜伽士!他也许堪破了生死的自在了!”
经过这么长时间的僧侣训练,我当然知道尼玛说的是什么意思。也就是说老喇嘛已经预知了自己的死亡时间,今天是在给自己准备后事呢。我连忙问尼玛:“不会吧,那么说老喇嘛可能很快就要圆寂了?”
尼玛回答:“是,也许就是今天,或者是明天。怪不得伏藏师要叫我们迅速把他送回寺院来,原来是这个原因。伏藏师堪破生死,预言一次死亡不是什么难事儿。但是如果老喇嘛也能堪破自己的生死,就说明他是一个真正的大成就者。而我们一直以来,都没有好好把握跟他学习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