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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9章 西昆体及其反动 (1)

宋初诗坛的寂寥——“西昆派”的起来——李商隐的影响——杨亿、刘筠、钱惟演等——《宣曲》的风波——“西昆体”的反动:石介的《怪说》等——杨、刘前后的诗人们:九僧、寇准、林逋、潘阆等——欧阳修、梅尧臣、苏舜钦——王安石、邵雍等——苏轼与苏门诸子

宋初文学,全袭五代余荫,其重要的作家,殆皆是西蜀、江南诸地的降王降臣。到了太平兴国以后,方才有新的作家起来。最早的重要的文人们,有所谓“西昆体”诸家者,以追踪于李商隐、唐彦谦诸诗人之后为极则。其领袖为杨亿、刘筠、钱惟演等,从而和之者甚众。以新诗更相属和。后合为一集行世,即有名之《西昆酬唱集》是。在《西昆酬唱集》里,于杨、刘、钱三人外,尚有李宗谔、陈越、李维、刘骘、刁衎、任随、张咏、钱惟济、丁谓、舒雅、晁迥、崔遵度、薛暎、刘秉等,共十七人。而其间唯亿、筠及惟演三人为大家。《西昆集》所选这三人的诗也独多。余人不过附庸而已。杨亿序《西昆集》谓:“余景德中忝佐修书之任,得授群公之游。”则其结集当在景德(1004—1007)以后不久。我们如以1014年左右为“西昆”结集之时。或不会相差得很远吧。

杨亿(杨亿见《宋史》卷四百四十三)字大年,建州浦城人。七岁善属文。雍熙初,年十一,召试诗赋,授秘书省正字。淳化中命试翰林,赐进士第。真宗朝历官知制诰。天禧 中拜工部侍郎,翰林学士兼史馆修撰。卒谥曰文。刘筠(刘筠见《宋史》卷四百四十三)字子仪,大名人,咸平元年(998年)进士。累迁御史中丞,知制诰,翰林承旨,兼龙图阁直学士卒。钱惟演(钱惟演见《宋史》卷三百十七)字希圣,吴越王钱俶之子。少补牙门将。归宋,累迁翰林学士,枢密使。后为保大军节度使,知河阳。入朝,加同中书门下平章事。坐事落职,为崇信军节度使卒,谥曰思。当《西昆》结集的时候,他们三个人正在馆职,文名甚著。又其他属和之者,也大都皆在朝之士,并有声望。故《西昆》一集,对于当时的文坛影响甚大。亿的序说:“今紫微钱君希圣,秘阁刘君子仪,并负懿文,尤精雅道,调章丽句,脍炙人口”云云,正是他们的自赞之语。为了他们的在朝的地位,又是那样的一吹一唱,互相酬答,故“昆体”的作风遂广被于天下,成为宋初最有力的文派。在《西昆酬唱集》里,我们很可以看得出,李商隐所给予他们的影响是很大的。

除了咏《禁中庭树》、《馆中新蝉》、《始皇》、《汉武》一类的题目之外;便是《代意》、《无题》、《宣曲》、《泪》、《七夕》、《夕阳》、《前槛》等很迷离闪艳的题材了。像杨亿的《无题》:“曲池波暖蕙风轻,头白鸳鸯占绿萍。才断歌云成梦雨,斗迥笑电作嗔雷”,钱惟演的《无题》:“误语成疑意已伤,春山低敛翠眉长;鄂君绣被朝犹掩,荀令薰炉冷自香”;刘筠的《无题》:“帘声竹影浪多疑,仙谷何能为解迷!藻井风高蛛坏网,杏梁春晚燕争泥”云云,都可使我们约略地知道其作风的趋向来。他们惯以靡艳之意,著为靡艳之辞,老是追逐在浓妆淡抹的藻饰之后。

他们是叹离惜别,伤春悲秋,无事而忙的王孙公子,除了作诗以外不知有别的事。有时曾产生很俊逸的句子,有时也颇为繁词缛意所累。他们曾各作着名为《宣曲》的一诗,诗意也如其题似的迷离惝怳,不可深究。杨亿《宣曲》的起联:“宣曲更衣宠,高堂荐忱荣”云云,当即为《宣曲》命名之所在。温、李的诗也常是以首数语名题的。他们所作隐约里似皆咏宫廷中事,而刘筠的《宣曲》里更有“取酒临邛远,吞声息国亡”云云,恰好当时被宠幸的二妃皆蜀人。祥符中(1008—1016)遂下诏禁文体浮艳。或谓诏意盖指这几篇盛传都下的《宣曲》而言。因刘、杨方幸,故得不兴文字狱。

杨、刘诸人的提倡“昆体”,其来源是很深远的。自唐末温、李以来,此体便颇为流行于世,尤给极大的影响于新体诗的“词”。杨、刘诸人不过扩大这种趋势而已。在词一方面,这种影响还是继续下去。但在诗的一方面。立刻便碰到反抗了。杨、刘诸人,天才都不甚高,徒知以粉泽华饰号召于人,自然会特别地引起许多人的反感。当时有陈从易的,好古,深嫉杨亿之作,曾进策说时文之弊道:“或下里如会粹,或丛脞如《急就》。”也正深中其病。《古今诗话》谓“后进效之,多窃取义山语。尝御赐百官宴。优人有装为义山者,衣服败裂,告人曰:为诸馆职挦扯至此!闻者大噱。”后石介作《怪说》,尤力诋杨亿,不遗余力:

昔杨翰林欲以文章为宗于天下,忧天下未尽信己之道,于是盲天下人目,聋天下人耳。使天下人目盲,不见有周公、孔子、孟轲、扬雄、文中子、吏部之道。使天下人耳聋,不闻有周公、孔子、孟轲、扬雄、文中子、吏部之道……今天下有杨亿之道四十年矣……今杨亿穷妍极态,缀风月,弄花草,淫巧侈丽,浮华纂组,刓锼圣人之经,破碎圣人之言,离析圣人之意,蠹伤圣人之道。使天下不为《书》之《典》、《谟》、《禹贡》、《洪范》,《诗》之《雅》、《颂》,《春秋》之经,《易》之繇、爻、十翼,而为杨亿之穷妍极态,缀风月,弄花草,淫巧侈丽,浮华纂组,其为怪大矣!

介的话,不偏重在攻击“西昆派”的散文。但“西昆派”流行天下四十年,也已是盛极而衰了。就没有介的攻击,也不会再盛行下去的了。这时候,有真实的天才的大诗人们也已接踵而出,竟毫不费力地承继了“西昆派”的诗的宝座。

在“西昆体”流行的前后,未入杨、刘们之网罗的诗人们很不在少数,不过其声势都没有刘、杨诸人的浩大耳。较早的时候,有九僧。九僧(《宋九僧诗》有医学书局印本)者,剑南希昼、金华保暹、南越文兆、天台行肇、汝州简长、青城唯凤、江东宇昭、峨眉怀古、淮南惠崇。其中唯惠崇为最著。欧阳修尝称之。他们尝相酬和,别具一体。归心禅门之人,其所写的诗篇,总要带些寒峻之色。像“落日悬秋树,寒芜上废城”(简长《晚次金陵》),“河分冈势断,春入烧痕青”(惠祟《访杨云卿》)云云,都是精思锤炼以出之的。

又有寇准、王禹偁、林逋、魏野、潘阆、陈尧佐、赵湘、钱易诸人,皆以诗名,而俱清真平淡,不为靡艳之音。准(寇准见《宋史》卷二百八十一)字平仲,华州下邦人。太平兴国中进士。淳化五年参知政事。真宗朝,封莱国公。乾兴初,贬雷州司户,徙衡州司马卒。谥忠愍。有《巴东集》(《寇忠愍集》有明刊本,近刊本)。《苕溪渔隐丛话》谓:“忠愍公诗,含思凄惋,盖富于情者也。”他的诗,像:“日落汀州一望时,柔情不断春如水”(《江南春》);“山深微有径,树老半无枝”(《题巴东寺》)之类,都是貌若清淡而中实膏腴的。王禹偁(王禹偁见《宋史》卷二百九十三)字元之,矩野人。太平兴国中进士。拜左司谏。因事贬商州团练副使。真宗时,召知制诰。出知黄州卒。有《小畜集》(《小畜集》有乾隆刊本,《四部丛刊》本)。所作像《泛吴松江》:“苇篷疏薄漏斜阳,半日孤吟未过江。唯有鹭鸶知我意,时时翘足对船窗”,已开后来宋诗的风趣。

林逋(《林和靖集》有明刊本,鲍以文校刊本,《四部丛刊》本)字君复,隐西湖之孤山。真宗闻其名,诏长吏岁时劳问。卒,赐谥和靖先生。欧阳修甚称其《山园小梅诗》:“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其实像“衡茅林麓下,春气已微茫”(《山村冬暮》);“秋山不可尽,秋思亦无垠。碧涧流红叶,青林点白云”(《宿洞霄宫》),也不能谓不工。而咏《西湖》的“春水净于僧眼碧,晚山浓似佛头青”云云,尤为即景而得的奇句。魏野字仲先,号草堂居士,蜀人,后居陕州东郊。真宗闻其名,遣中使召之。野闭户逾垣而遁。天禧三年(1019年)卒。他虽是隐居不仕,但常与达官贵人相往返,故诗名重于一时。他的诗质实平常,不事虚语,像“惊回一觉游仙梦,村巷传呼宰相来”(《谢寇莱公见访》)云云,读之,颇可为他的隐士生活发一笑。潘阆(潘阆《逍遥集》,有《知不足斋丛书》本)字逍遥,大名人。太宗时赐进士第。尝因事被追捕,不得。咸平初,来京,为吏所收。真宗释其罪,以为滁州参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