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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9章 杂剧的鼎盛 (6)

纪君祥,大都人,与李寿卿、郑廷玉同时。所作剧凡六本。今存《赵氏孤儿大报仇》一本(见《元曲选》)。《赵氏孤儿》颇流行于欧洲,曾有德文及法文译本。此剧事实,本极动人,君祥写得也很生动。却说晋国屠岸贾杀了赵家三百口,只有赵朔的妻,是晋国公主,不曾受害。她生了一子。屠岸贾知道此信,即命军士把守宫门,不让婴孩走脱。但程婴却进宫救出婴孩来。把门的下将军韩厥放出他们后,便自刎而死。且自去出首,说杵臼藏着赵儿。岸贾知道此耗,大索全国,命将国内一月以上,半岁以下的婴孩,都要送来杀了。婴知事急,便去与公孙杵臼商议,将他自己的孩子诈为赵儿,且自去出首,说杵臼藏着赵儿。岸贾在杵臼家中,果然搜出一个婴孩,连杵臼一并杀了。因此他甚宠任程婴,并将婴子过继为己子。二十年后,赵氏孤儿已经长成。他名程勃,又名屠成。一日,程婴故遗画卷于地,由勃拾得。然后婴才说明前事。程勃大怒,便奏知晋王,捉着岸贾杀了。这样的血仇的报复,在中国保存得很久。“父仇不共戴天”的一语,至今还有人信奉着。而《赵氏孤儿》一剧,却充分地足以描写出这种可怖的报仇举动。岸贾之欲全灭赵族,与孤儿的大报仇,全都是为了这个传统的道德之故。

石君宝,平阳人,其生平未知。作剧凡十本。今存者为《鲁大夫秋胡戏妻》及《李亚仙诗酒曲江池》二本(均有《元曲选》本)。《曲江池》的故事,本于唐白行简的《汧国夫人传》。当然,君宝此剧,不会及得上明人的传奇《绣襦记》的。但他的叙写,也自有其胜处。洛阳府尹郑公弼有子元和,上京赴选。他在曲江池与妓女李亚仙相遇,顾盼不已,三坠其鞭。遂与亚仙同至她家一住两年,金尽,被鸨母所逐,穷无所归,与人唱挽歌度日。府尹知道此事,亲自上京来寻他,将他打死在杏花园。亚仙跑去唤醒了他,却为虔婆所迫归。但在大雪飞扬之中,亚仙终于寻了元和回来,一同住着。元和奋志读书,一举得第,授为洛阳县令。

他不肯认父。经亚仙的苦劝,方始父子和好如初。《秋胡戏妻》叙的是,刘秋胡娶妻罗梅英,刚刚三日,乃为勾军人勾去当兵。一去十年,毫无消息。当地李大户见梅英貌美,欲娶她为妻。梅英不从。这时秋胡已做了中大夫。他告假回家。鲁公又赐他黄金一饼。他微行归家,见一个美妇在采桑,便以饼金去诱她。但为此妇所斥责。秋胡到了家,母亲命他的妻出见,原来便是采桑妇。她抵死不肯认他为夫,只要他一纸休书。后由他母亲的转圜,方才和好如初。李大户正着人来抢亲,秋胡喝左右缚送他到县究治。这与最初的秋胡传说,颇不相类。此剧之将秋胡妻的自杀的结局,改为团圆,当然是要投合喜欢团圆无缺憾的喜剧的观众的胃口的。

元刊《古今杂剧》更有《风月紫云庭》一剧,其情节也颇类《曲江池》,叙妓女韩楚兰守志不屈,终于得到良好结果。按《录鬼簿》所载石君宝著的剧目中原有此《风月紫云庭》一种。也许此剧便是《录鬼簿》所云的一种。但同书戴善甫名下,却也著录有《风月紫云庭》一本。不知此本究竟谁作。

吴昌龄,西京人,生平未详。所著杂剧凡十一种。今存《唐三藏西天取经》、《张天师断风花雪月》及《花间四友东坡梦》三种。《西天取经》为现存元剧中最长的一部。《西厢记》的五剧,已是元剧中极长的了,但《西天取经》却有六本,二十四折,较《西厢》还多出一本。《西天取经》的六本,各有题目正名,每本都是可以独立的。第一本叙陈光蕊被难,夫人殷氏为贼刘洪所占。洪冒了光蕊之名,赴洪州知府之任。殷氏原已有孕,儿子生出后,又被洪弃入江中。金山寺长老收养着他,剃度为僧,法名玄奘。十八年后,遂捉了刘洪,报了父仇。但其父并未死,乃为龙王所救得。正在他们的团圆欢聚之际,观音却来唤玄奘到长安祈雨救民,且到西天求经。第二本叙玄奘被封为三藏法师,奉诏往西天求经。观音奏过五帝,差十方保官保唐僧沿途无事。第三本叙花果山有孙行者的,摄了金鼎国公主为妻,又偷了西王母的仙衣仙桃。因此,观音降伏了他,将他压于花果山下。唐僧经过花果山,救出行者,收他为徒,取名悟空。观音将铁戒箍安于他头上。

师徒经过流沙河,遇见沙僧,也收伏他为徒。中途,行者救了刘太公之女,杀了银额将军。却为红孩儿所算,乘机摄了唐僧去。行者借了佛力,终于救回师父。第四本叙猪八戒自称黑风大王,骗了裴海棠禁在山洞中。行者师徒经过此山,救了海棠,但唐僧又为八戒乘隙摄去。行者请了灌口二郎来,方才救出唐僧,降了八戒,同上西天。第五本叙唐僧经过女人国,火焰山,历遭魔劫。终于得观音卫护,平安过去。第六本叙师徒们到了天竺,取经回东土。行者、沙僧、八戒却在天竺圆寂了。佛命另差成基等四人送他回长安。他遵嘱闭了眼,果然即刻已至。这时,离去时已在十七年后了,玄奘回后,开坛阐教,功德甚多。最后,佛命飞仙引他入灵山会正果朝元。此剧气象甚为伟大,唯事迹过多,描写未免粗率,远没有《西厢》那么细腻婉曲。这也许是为题材所拘,不能自由描写之故。《张天师》,叙张天师判决了魔人的桂花仙子事;《东坡梦》,叙佛印借神通命柳、梅、竹、桃四友,在梦中与东坡相会,终于折服了东坡,剃度了白牡丹。这二剧带着很浓厚的仙佛传道的色彩,这种题材在元剧中是并不罕见的。

戴善甫,真定人,江浙行省务官。所作剧凡五种。于上述《风月紫云庭》外,尚有《陶学士醉写风光好》一本,存于《元曲选》中,《诗酒玩江楼》一剧,存残文二折,见于《元明杂剧辑逸》中。《风光好》叙的是宋太祖差陶榖至南唐,欲说降李主。李主托疾不朝,由韩熙载担任招待。榖威仪凛然。熙载设计,命妓女秦弱兰,冒作驿吏寡妇,乘机挑他。他果为所惑,咏一首《风光好》给她。第二天,南唐相梁齐丘请他宴会,席次命弱兰出唱《风光好》。榖自知失仪。不能毕其使命,便投奔杭州俶处。却与弱兰约好,要来娶她。曹彬下江南时,弱兰也逃到杭州去。钱王在湖山堂上设宴,要试弱兰的心。他使弱兰自在人丛中寻榖。寻到后,他故意不承。弱兰欲碰阶自杀。钱王连忙阻止了她,使他们团圆。

王仲文,大都人,其生平未知。作剧凡十本。今存《救孝子贤母不认尸》一本。《救孝子》乃是一本“公案剧”,但公正聪明的官府,却是王翛然,而不是习见的包拯。李好古,保定人,或云西平人,作剧三本。今存《沙门岛张生煮海》一本。宋末元初有两李好古,皆著《碎锦词》,恐非即此作剧的李好古。此李好古的生年或当较后。《张生煮海》的曲文殊佳。叙的是天上的金童玉女因思凡而被罚下生世间。男为张羽,女为龙女。张生寄住石佛寺。一夕,弹琴自遣。龙女出海潜听,大为所动,遂与他约为夫妻,并嘱他在八月十五日相见。唯张生等不到八月十五日便去寻她。但人海间隔,任怎样也见不到她。途遇毛女,她却送他三件法宝用以降伏龙王,不怕他不送出女儿来给他。张生到了沙门岛,取出法宝来用,乃是一银锅,一铁勺子,一金鼎。张生支了行灶,将海水勺入锅中烧着,海水即便沸滚。龙王大惊。他问明了原委之后,便以女琼莲给他为妻。不久,东华大仙到了海中,说明二人的本相,仍领了他们回天去。结构原也平常,然在文辞上,作者却颇得到了成功,具着元剧所特有的美畅而浅显的作风。

张寿卿的《谢金莲诗酒红梨花》(有《元曲选》本),也是一部恋爱喜剧,在结构上,却远胜于《张生煮海》。寿卿,东平人,浙江省掾吏。《红梨花》的题材,明人曾有两部传奇取之,除了描写得较为绮腻之外,其布局似尚不及寿卿的此剧。寿卿此剧,其巧妙之点,乃在故意将剧情弄得很迷离,明明是个有血有肉的少女,却故意说她是鬼,以致热恋着的赵汝州不得不亟亟地逃去。及至最后团圆的一霎,见了她还连呼:“有鬼!有鬼!”其结构的高超,很可与武汉臣诸剧并美。

岳伯川,济南府人,或云镇江人。作剧二本,今存《吕洞宾度铁拐李》一本。《铁拐李》原是一本题材很陈腐的“神仙度世剧”,唯此剧较为新奇之点乃在:岳寿死后,却借了李屠的尸身还魂,因此,连他也迷乱不知所措。最后,乃由吕洞宾度他登仙,以解决一切的纠纷。伯川写岳寿初醒时的迷乱,念家时的情绪恳切,发见身体己非本来面目时的惊惶,都写得很好。

石子章,大都人。作剧二本,今存《秦修然竹坞听琴》一本。这也是一部恋爱剧,但超出于一般恋爱剧的常例之外,秦修然所恋者却是一位少年的女尼(这女尼幼年时本与他订婚)。其题材与明代高濂的《玉簪记》完全相同。但在描写上却远及不上《玉簪记》。其中梁州尹故意地传布着郑道姑是鬼的巧计,又与张寿卿的《红梨花》相仿佛。

王伯成,涿州人,作剧三本,今存《李太白贬夜郎》一本(见元刊《古今杂剧》)。他将关于李白的种种传说都引进剧中。始于贵妃磨墨,力士脱靴,终于水中捞月,龙王水卒迎接他。作者始终将李太白写成了沉醉不醒的酒徒,口口声声离不了酒字醉字。但在沉酣遗俗之中,也未尝没有愤世之念在:“[太平令]大唐家朝治里龙蛇不辨,禁帏中共猪狗同眠,河洛间途俗皆现,日月下清浑不变,把谪仙盛贬一年半年,浪淘尽尘埃满面。”伯成所极力描写的便是那样的一位有托而逃,“众人皆醉而我独醒”的李太白。在这一点,他写得是很成功的。

孟汉卿,亳州人,作剧一本:《张鼎智勘魔合罗》,今存。孙仲章(或云姓李),大都人,作剧三本。今存《河南府张鼎勘头巾》一本。(以上二剧皆见《元曲选》)他们所作的这两本都是“公案剧”,且都是以张鼎为主人翁的。《魔合罗》叙李德昌妻被诬杀夫,为张鼎勘得真情,出了她的罪。《勘头巾》叙王小二被诬杀了刘员外,也为张鼎发见其真情,知道杀人者乃系刘妻的情人王知观而非小二。这两本“公案剧”,其结构颇与一般的“公案剧”不同。一般的公案剧,主人翁总是“开封府尹”一类的负责大吏,不是包拯,便是钱可道,或王翛然。在这里,判案的却是一位小小的孔目张鼎。在元代,孔目原是可以左右官府的。也许这张鼎实有其人,其聪明的判案的故事曾盛传于当时的。

李行道(一作行甫),绛州人,他的《包待制智赚灰阑记》(见《元曲选》)也是一部公案剧,也以包拯为主人翁。《灰阑记》叙的是张海棠嫁了马员外,生有一子。马员外死后,他的大妇与海棠争产争子,诬告着她。她被屈打成招,解送到开封府治罪。府尹包待制,巧设二计,在地上用石灰画了一阑,命二妇拽孩子出阑外,拽得出的,便是真母。海棠不忍伤害她儿子,两次拽不出。包待制知道她必为这孩子的真母,遂申雪了她。这故事与《旧约圣经》中,所罗门王判断二妇争孩的故事十分相类。也许此剧的题材原是受有外来故事的影响的吧。

孔文卿,平阳人,作剧一本:《秦太师东窗事犯》,今存(见元刊《古今杂剧》)。但第二期的作家金仁杰也有《秦太师东窗事犯》一剧。《古今杂剧》不著作者姓名,不知此剧究竟谁作。《东窗事犯》叙的是岳飞连破金兵,声势极盛。秦桧却以十三道金牌招他入京,下飞于大理寺狱问罪。桧与妻在东窗下商议,以“莫须有”三字,杀害了他和岳云、张宪。地藏神化为呆行者,在灵隐寺中泄漏了“秦太师东窗事犯”。何立奉命去拘捉呆行者,谁想人已不见。遂追往东南第一山去,实际上却入了地狱,见秦桧戴枷受罪。何立回去一说,唬得桧妻王氏腮边流泪。这时桧已病甚。不久遂被拘入地狱,受诸般苦刑,而岳飞等则升天为神。明代传奇中,也有《东窗记》一本,也便是敷衍此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