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完全为大炮所惊轰的,其神经的崩裂比较最厉害,因为他们的神经永久不断的受战争记忆的刺激,以致他们不能相信战争是完毕了;他们的神经不能复原。但是大半法兰西人能够复原,停战之后,他们能够很快的恢复到安静的状态。他们狂放的吐了一口大气,于是复原了。但是有些地方,他们仍旧是神经易于感受。
回忆的感官使那些老的印象不能完全忘却,是很有趣的。在战争的时候,使耳朵震惊的声音总是轰炸,而耳朵是对于震撼天生最敏锐的器官,所以每次忽然爆炸的声音,由耳朵的天然生理和已往的经验,就已经有一条经过许多次数的路使神经震惊。我们人人的构造都是如此,不过兵士因着战争的轰炸就更加厉害。一闪电光,甚至一种气味,就可影响于他的神经,不过他现在的神经联系大半是间接的,是由经验而训练的,不是因为神经系的组织生来如此的。甚至于闪电也很惊人,因为联想到雷电的闪烁,是很震撼神经的。
像写信的这位法兰西人,原神经很健全勇敢的,然而他的神经还是不能遗忘大战时的震惊,自认为他的弱点,这也是当然的结果。其实这并不是他的弱点。这不过是表示他神经组织的敏锐(虽则战争是不常有的),他的神经组织是非常之完善的,虽则只有这一点点的感受震惊,对于他都似乎是不方便的。甚至于在一刹那之间,他也不能慢于失去他那清醒的头脑,而认为是一种神经上临时的沉落。他这种感觉,实在是因为他的神经过于健全的缘故。
至于这种意结要经过好久才能消除,在战前我们对于这方面没有经验可资参考。大概所受的震撼越深,则延长的时期越久。上述的这位法兰西人,我根据于他的信,大概别方面是没有受什么损害的。战争之后,他恢复他的原状。不过他在法兰西战场上的经历,不能完全抛去,因为他到战场时是他的那种神经系,回来时还是他的那种神经系,他的自我不仅在他的内回忆中生活,(这些回忆他保存着而且遗传给他的子孙),并且他继续他那种细腻的神经系生活——那种一刹那的但是很明显的闪光——就是汽车胎爆裂的时候便使他回想到战场的情景。
“我所受的这种影响,如果还是这样继续十年下去,我是否还是一个常态的人呢?”当然他还是的,不过除了他神经组织上的某一部分,就是他那可怕的战争经验使他有很深的印象的。这是他神经系上的一点痂痕,当显露出来时有一点震动。
当战争不断地继续进行的时候,神经实在是太集中了,太惊慌了,不能松弛下来。时日是紧张的,职务是需要全副精神的,惊恐是继续不断的。在休息的时候,所受的惊恐就显露出来了,正像头痛的人坐下的时候,就痛得更厉害,当我们卧下休息,才晓得我们究竟疲乏到如何的程度。抵抗越长久,神经越麻木,则毛病以松弛的时候,就崩裂得越厉害。
那些真正神经崩裂的,神经衰弱的,则所感受的痛苦更加无间断些。他们的这种意结时时侵入日常生活,打扰日常生活的宁静,至于那些神经健全强不过感觉敏锐的,对于以前可怕的经验,有一种不安而同时似乎好玩的感觉。他们好像想告诉他们刚恢复的神经说:“战争已经完毕了啊!”
十五、心理病
许久以前,我曾去检验了一切体格,但是医生说我身体上并无疾病或缺憾,不过是神经组织感觉过敏而已。偶尔有一种紧张的痛苦,全脑也有一种混乱迟钝的感觉,使我不能有注意力去对付工作和日常事务。因为我要医治以上的病状,便到一个骨科医生那里受诊治,现在紧张的感觉虽然医治好了,但是在后脑又发生了一个新的疼痛。
我现在想请你为我介绍一位头盖骨专家,问问他我现在的这种医治法是否有益,因为我自己实在不大满意他们的治法;常常在一种病状好了之后,别的病状又出来了。
O.W.S.
你相信一种胃部的神经过敏是想象而来的吗?因为我经过了一次极详细的身体检验,并无身体的疾病,不过我对胃部不断的战栗感觉,非常感觉痛苦,使我的心灵也变为软弱。我一个人单独的时候,总是莫名的恐惧,但是如果有人做伴便不觉得怎样;我相信这种恐惧当然是由胃部的神经过敏^发生的。
W.N.
我是一个二十七岁的少妇。我在儿童时代是很可怜的,因为我父母为着生活的压迫,很少能留心看护我,从性情上说,他们还不适合于教养小孩。
我中学毕业时的成绩,是得到褒荣的,还得了一笔奖学金,进过两年大学。我相信我近年来得了一种所谓自卑的意结的毛病,因为我总是不快乐,又不能交到一个合意的朋友。
我近来时常容易感受伤风;加之在几年前我曾经从电车上跌下来一次(我相信这两者便是起病的原因),以致神经过敏,变为有精神不适的人。我这种病已经发生了九年,问过多医生。现在我种着某种细菌,为的是要解除肠胃中毒的疾病的。
我还患着歇斯底里,虽则已经经过精神病专家的查验,但是无多少帮助。我眼内的肌肉也有毛病,加之我的眼睛非常近视而散光。我想信这恐怕也是使我起病的原因。有人劝我将眼肉的肌肉开刀,有些人说不可开刀,所以我不知应当听那一方面的话。我感觉得家庭环境是我致病的最大原因,因为我有一个很怪癖的父亲。
B.A.
神经过敏是由想象而来的吗?我的回答便是,假如你心理上已有疾病,这种疾病便会在你身体最弱的部分进攻;大概你是有消化不良的毛病,所以便成了胃部的神经过敏。假如你有脑筋痛的趋势,你便真的得一种紧张的感觉,假如一个骨科医生给你治好了(或者是你觉得他治好的),但是别的地方又发生了疼痛,于是你又想去问一个头盖骨专家,因为“常常在一种病状好了之后,又发生别的病状和疼痛”。
这一切的办法,实在是很蠢的,因为这样使一切疾病都集中在心灵上;既然有许多人对于自己的疾病,有这种错误的观念,则许多医生可以利用病人的这种弱点,大收其余利。
第三封信所说的精神病状,又与前两封不同。既然我们知道有许多精神上的冲突,如家庭冲突、自卑的意结、受震惊、失望等,都与身体的疾病有关,而同时有一些身体上的疾病,如流行性感冒,从电车上跌下来,肠胃的疾病,近视眼等等,将两方面凑合起来,便成为一个很可怜的故事了。这一切内体的不幸,当然都是能加重身体的疾病的;不过疾病真正重要的来源,却都不是在此,而是一种感觉以为心灵有病的趋势。用理智的头脑去看待自己的疾病便是得到精神安适最好的方法。
从前这种病称为忧郁症,这是一个可怕的病名,而法国人称之为想象病,其实这是不对的,实际上这种病便是对于健康的一种错误观念,精神卫生便是要领导人民对于健康有一种正当的态度。上面信中所说的什么“胃部战栗的感觉”,“头部混乱迟钝的感觉”,“自卑的意结”,“怪癖的父亲”等等,都要从脑筋里赶出去。
虽然这些病状不能完全除去,但总应当驱除到相当程度,而以正当的健康观念去补缺。良好医药治疗,也是有益的,如果时时更动医生,便会有损有益。一个聪明的医生(不论他自己是如何称呼自己),必是用各种方法引导病人对于自己的疾病,有一种正当的观念。他先是要消除他们心理方面的疾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