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该怎么办?”云蒙军帐内,飞羽正和季老分析当下的形势,因为孤风的让权,确实打乱了他们的计划,扶苏那边也催得很急。
“原计划已经不可能了。”季老说道,“眼下恐怕我们只能和蒙亲王面对面了。”
他们虽然休息了半个月,但半个月来士兵的热情不减反增,他们也都渴望能重新回到云蒙,而如今这希望就落在季老身上。
这份期望季老也无从拒绝,这些将士都是自己的同族兄弟,他们相信自己,追随自己师徒离开自己的国土来到这里,甚至还要和自己人为敌,他们也是普通人,也有自己的亲人,自然都希望有一天能回家与亲人团聚。季老自己也是云蒙人,对这份归属之心自然感同身受。
这时,孤风从帐外走了进来,“老师,您叫我?”
季老点了点头,道:“修养已久,你去联络蒙亲王,便说我约他三天后青羊冢一见。”
“老师这是要?”
“先礼后兵。”
反观长城之上,一刻钟之前,扶苏也同样面临着人生中最大的抉择,此刻他只是淡淡地盯着面前的一盅美酒,脸上并未显露出任何表情。
座前左侧恭声立着一位侍卫,这位正是从桑海带来始皇帝秘旨的人,此刻他正面无表情地等着扶苏公子做出决断。
扶苏伸手端起酒盅,缓缓为自己斟了满满一杯,一股浓浓的酒香再无遮挡,顿时弥漫整个房间,果然是好酒。
看着酒觥内那醉人的红色佳酿,玫瑰色的艳红配合那浓郁的酒香,却依旧挡不住它带给人心底的寒意,广寒光,一如它的名字,扶苏心底泛起一阵苦涩,更是迟迟也不肯举杯。
侍卫也似乎等得不耐烦了,出声催促道:“公子,陛下的命令,您只有半个时辰的时间,现在……”
“我知道。”扶苏闭上眼,深吸了口气,便端起了那杯酒,侍卫焦急地看着,只要公子喝下去,他就可以回去交差了。
快喝,快点!侍卫心底不由地一阵催促,可令他失望的是扶苏端起片刻又将这酒放了下来。侍卫的语气登时变冷,只听他说道:“扶苏公子,你是想抗旨不成?”
扶苏缓缓站起身,淡淡看了一眼侍卫,侍卫竟不由地后退了两步,不敢再直视他的眼睛。都说扶苏公子性格温和,谦逊有礼,却不知他的眼神竟有如此威慑力,与之对视竟心生一股怯意。
扶苏收回了视线,侍卫顿时松了口气,一想到自己此行的目的,又上前了两步,刚欲开口,扶苏却抢先一步道:“虽非我本意,却要白白失掉一条性命,我也很抱歉。”
一句话说的侍卫一阵发愣,半晌也不知道他什么意思,摇了摇头道:“公子还是别再打哑谜了,请别让属下为难。”说着他悄悄将手摸向胸口,准备伺机行动。
扶苏说道:“在那之前,我要见蒙将军一面。”
“这不可能。”侍卫一口拒绝道。
“是么。”扶苏叹了口气,看了侍卫一眼,侍卫知道此刻蒙恬那边应该已经得手,正要回话,却听见帐外传来两声惊呼,帐门被打开,蒙恬手持长剑走了进来,而他身后则躺着两名侍卫的尸首,正是自己的随从。
看蒙恬手中长剑上那尚未干涸的血迹便可知方才发生了什么,侍卫登时后退了两步,一手指着蒙恬惊问道:“你!你怎么会在这里?”
蒙恬冷冷地盯着他,却转身对扶苏公子道:“公子,恕蒙恬护驾来迟。”
细看此时的蒙恬,头发略显散乱,一身盔甲上沾上了已经凝固的血迹,蒙恬的苍云甲能挡住天下利器,显然这都是敌人的血迹,此刻他整个人看上去倒像个杀神一般,而他脸上则很干净,唯一的一道伤痕出现在脖子上,浅浅的一道血痕昭示着他方才经历过怎样的一场战斗。
侍卫暗自一阵恼怒,知道蒙恬的厉害,他们明明派了十个身手了得的侍卫去胁迫蒙恬妥协,若他不愿合作自然就地解决了他,却不想此刻蒙恬在此现身,且这番形象显然是没有妥协的意思,那么那十人的下场便不言而喻。
“大胆蒙恬,竟敢抗旨,杀害数名皇宫侍卫,你可知死罪难逃?!”侍卫气极怒斥道。
蒙恬回过头瞪了他一眼,直吓得侍卫将刚到嘴边的话咽了下去,蒙恬持剑走了过去,一步步逼近侍卫,眼中是毫不掩饰的杀意。
侍卫顿时慌了,下意识地摸向自己腰间,却才发觉之前进入军帐前已经将兵器卸下。他连忙摸向怀中,那里藏有一把匕首,如果扶苏公子执意抗旨,就需要他亲自动手了。
侍卫抽出匕首,却并没有瞄准蒙恬,他此行的目的并不是蒙恬,而是扶苏,想到这里,他直接将匕首朝着扶苏掷了过去,蒙恬一愣,立刻返身挡在了扶苏身前,匕首扎在苍云甲上弹了出去,侍卫还没反应过来,蒙恬已经上前将长剑插入他腹中。
蒙恬看也没看这人,着人将尸首拖了下去,对扶苏道:“让公子受惊了。”
扶苏看着蒙恬此刻的模样,尤其是脖子上那刺眼的刀痕,道:“我没事,蒙将军才是辛苦了。”
蒙恬摇了摇头,这次若不是关键时刻帐外的士兵听到动静赶了进来,恐怕自己也是凶多吉少。他不禁询问扶苏道:“公子,这到底是怎么回事?皇帝陛下怎么可能会有这种命令?”
扶苏微微摇头,伸手拿过书案上的那封秘旨,上面只有寥寥几句话,却看得扶苏一阵心惊。
秘旨大意是指责扶苏蒙恬不尊圣意,手握重兵,但北方之祸却迟迟不得解决,如此狼子之心昭然若揭,所以赐扶苏毒酒,北方军权交由蒙恬暂时掌管。
蒙恬沉默半晌,对扶苏道:“公子,这是有人假传圣旨欲置你于死地,末将是无辜的。”
扶苏看着他,问道:“这我当然知道,你觉得会是谁呢?”
蒙恬毫不犹豫地道:“十八世子。”
扶苏心下了然,除了自己这个王弟再无第二人想。他一直竭力避免着今日局面的出现,却最终不可逃避,亥儿,你都已经得到父皇陛下全部的关爱了,却还不知足么。
“公子,我们需不需要带兵回去?”
扶苏微微摇头,“那只会将我们拥兵谋反的罪名坐实。”
蒙恬气极道:“那该怎么办?”
“出现这种局面,便已经无解了啊。”扶苏叹了口气,道,“四十万大军,没有一个帝王会放任这样一支军队掌握在别人手中,即便那人是他的亲子。今日之事固然是亥儿所编造,但想来父皇陛下也或多或少有过这样的猜疑。”
“此刻我们回去,一来北方无人可挡,长城形同虚设,就算我们与亥儿对峙成功,待云蒙匈奴破关,你我便难逃千古骂名。”扶苏分析道,”二来,亥儿敢派人假传圣旨,却是不怕父皇陛下的责罚,那么父皇陛下此刻的安危才是最教人担忧的。”
蒙恬一愣,他确实没想到这么多,那么眼下他们带兵返回确实是不可取了。他不由问道:“公子的意思,我们就固守在北方?”
将在外,军命有所不受。说难听点,其实也就是拥兵自重。
扶苏微微摇头,道:“这种事,我扶苏不屑于做。”
“公子?”
扶苏俯身端起了那杯酒,对蒙恬道:“我迟迟不肯喝下这杯酒,也只是有几句话要对将军交代,蒙将军,请原谅本公子这个自私的决定。”
蒙恬瞪大了眼,惊到:“公子不可!你这样岂不是趁了他人心意?”
扶苏微微一笑,缓缓说道:“将军不必多言,扶苏身死,公道自有后世评断,我一条命,可换得亥儿心安,蒙将军便有足够的时间安排北方事宜,扶苏一人的性命换北方的安定,我便满足了。”
“我心中唯一愧疚的便是将军,只怕将军之后也不得善终了。”若是蒙恬能够带兵回去,也许还能见到皇帝陛下,澄清此事。或者就此离去,至少还能保自身无恙,但自己却留下他处理北方的事,只怕到时候他也逃不过胡亥他们的后手。扶苏看向蒙恬眼中满含歉意,但又充满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决。
蒙恬心知扶苏心意已决,摇了摇头道:“公子放心,等到云蒙匈奴事了,蒙恬自会去见公子。”
扶苏浅浅一笑,端详着手中的美酒,那妖冶而致命的鲜红色,生与死,便被它无情地分隔开来。
“拜托了,蒙将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