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玄幻言情祸水祭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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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5章 绝爱灭世

“我去意已决,只是还有一事未完,临走前竟未能拜别师父。我少时孤苦无依,是师父引我入仙门,传道授业,待我如同亲父。今日离去,惟有对他,是为不孝。”宁无缺朝着西玄山方向,遥遥一拜。

他眼中浮出的一层迷蒙,让我看穿了他的心绪。

“幸好并未连累紫蔺,我与他性情截然不同,注定走上不同的道路……”他涩然一笑。

我明白,他与紫蔺性情的确大不相同。紫蔺有些冷淡疏离,却理智得令人安心;而他个性太强,一旦钻进死胡同里,便再难回头。因此在他身边时,我总有些隐隐的忐忑。这一刻他作出的决定,似乎早在我意料之中,却依旧无法阻止。这一切,就像是某种宿命。

“无缺,你可知道自己做了天大的错事?离开我,回西玄山去罢!”我冲过去拉住他的袖口,却根本就阻止不了他决然转身。

我万般焦急,他终于停下脚步,深沉的目光穿透我的身体。

“绯衣,你是想要阻我去路?虽然我从来都无法听到你的心事,但现在,似乎有些懂了……离开西玄山,你也觉得不舍么?”

我惊喜,飘到他面前,充满期待地等着他回心转意。

可他却绝然前行,穿透我虚无的身体。我万般无奈,此时此刻,我是多么希望他能够听懂我的心声啊……

“我听说南疆有不传世的异术,也许,我能在那里找到让你拥有身体的方法。”

“南疆——的确,我的真身还沉眠在南疆。但你可知道,我若是回到那身体里去,你只会感到恐惧。我本就是那样不容于世的怪物……虽然那真身中蕴藏着我原本的力量,但我宁愿如现在这般,也不要那样的身体!”

“从前我除了剑术之外别无所好,却不见这天大地大,世间风物处处引人入胜。只是我却不知道,你单凭灵体是否能够领略,真是可怜。”

纵然世间风物引人入胜,又怎比得上世人想往的海上仙山?他分明,是在自我安慰。

“我并不可怜,而是可恨……与我扯上关系,是祸不是福。无缺,是我害了你……”

“我明白你舍不得紫蔺,待我帮你完成心愿,便提一壶酒回西玄山找他。我们三人,到时可喝得个百日醉。至于那个徐景卿,只希望我再次回来时再看不到他那张令人讨厌的脸。”

我只得沉默。我与他自说自话,相互之间终究是无法交流。我只好默默地跟着他,却见他取出阴阳阙,对着斩缘剑念出咒诀。

“方才在那诛魔阵中一定吃了不小的苦头吧?这法宝有收魂塑魄之效,可助你恢复。绯衣,你便安静地休息一阵子吧。”

而后,他的神色突然变得沉郁:“紫蔺强行出死关,又替我受了那一剑,万一他真的飞升天劫将至……若是如此,便是我难辞其咎,可是我,我又能如何……?”

这话让我猛地一惊,难辞其咎的,明明是我。渡过天劫,便是白日飞升,登临仙界;但若渡不过,便是灰飞烟灭。天道如此,成与败,超脱与毁灭,便是如此残酷。

“我心愿未了,道心终是不稳,又怎能飞升成仙……天劫将至,我终是难逃灰飞烟灭……”

我想起他曾说过的话语,那淡然的语气,却在我灵识深处掀起狂风大浪。只是下一刻,我的意识便被宁无缺的咒诀收入斩缘剑中。

当我醒来时,我看到一人身着黑色法袍,坐在兽骨垒成的高台上,俯视着脚下跪了一地的教众。跃动的幽绿色萤火,将他脸上戴着的赤木面具映照得异常诡异。他起身,略一挥手,台下的人立刻高声齐呼——坛主万岁。

我在他身边数百年,这一刹那竟差点没能认出他是谁。

“无缺,你竟做了缚魂坛的坛主?!你到底是要做什么?!”

“绯衣,怪不得我从前想尽办法,都未得其法。原来你本就生于南疆,让你重获身体的唯一方法,便是南疆的巫蛊之术。我已用无数的荒魂试验过,且待我再试几次,一定能够成功。”他知道我已醒来,柔声对我说道。

我知道他所说的“南疆秘术”是什么——创建缚魂坛的本就是曼殊华的徒弟之一,他本是凡人,为了长生,竟创出了夺取他人身体延续自己灵魂生命的“渡魂”之法。宁无缺一定是以为这便是让我重塑身体的最好方法,为此,他竟不惜沦入魔教。这方法,在世人眼中绝对是伤天害理。

“不!若我愿用‘渡魂’之法的话,又何须你如此费心劳力。这世上任何一个普通人,我都可以轻易地占有其身体,但是这又有何意义!无缺,你可懂得?!”

我对着他呐喊,我想摘下他那副狰狞的面具,看清楚到底是怎样的执念,蒙蔽了他真实的面目?

“快了……很快,我就能造就实实在在的你,看得见,摸得着……”他伸出手,泛着淡青色光芒的修长手指轻轻地穿过我透明的身体,像是握住了最殷切的期冀,似乎要以此感受我存在的气息。

可他却感受不到,我此刻的心情不是期待,而是说不出地无奈凄凉。我到底,该拿他怎么办?

我曾经吸收了数也数不清的焚寂,那些全都是生灵的积怨和戾气,所以我的本质,是世所厌弃的魔物。我做了上万年的魔物,才得到了理智和感情。我所要的,并不是一个看得见摸得着的身体,而是一颗“心”,一颗真正摆脱魔道的心。

我想要脱胎换骨,却将他拉入魔道。我害怕终有一天,他会让我失去一切的理智。

可是这一念,我却错了。只因能够令我宁愿放弃理智的,并不是他。

当他终于完成了苦心布置的阵法之时,西玄山的剑仙便寻到了缚魂坛。与他们同行的,还有其他几个修仙名门的高手。

“缚魂坛祸乱世间,尽做些伤天害理之事,我等仙门中人,对此绝无坐视之理!”仙门中人的腔调,依旧如此义正词严。

“清理门户!”西玄山的剑仙们咬牙切齿。

这短短四字,将他们因为缚魂坛坛主出身自家门派而深以为耻的愤怒显露无遗。

他们杀气凛然,仗剑杀上缚魂坛,与缚魂坛教众血战。西玄山一脉来的尽是修为高深的高阶剑仙,当中也包括徐景卿。

“是紫蔺要你们来杀我?”宁无缺闷声问道。

我看不到他面具下的表情,却能揣测到他此刻的心情。

“掌门即将飞升成仙……斩除孽缘心魔,方能灵台如镜,万象空明。”徐景卿答道。

“斩除孽缘心魔?”宁无缺忽然扬声长笑,“他的孽缘和心魔,是绯衣,还是我?”

“不,不是紫蔺!他绝不会如此!”我嘶声大叫。

可他,依旧毫不犹豫地拔剑,那尖啸般的剑鸣,传达的是遭到背叛的滔滔怨愤和怒意。

我看到鲜血从宁无缺手指上滑落,也从徐景卿的剑上滴落,一模一样红得刺目。此时此刻,面对这所谓的“正邪相争”,我不知道到底该向着那一边。

宁无缺听不到我的心声,徐景卿也听不到,我该拿他们怎么办?

紫蔺,紫蔺……我好想见到那个人,希望他出现,阻止这场残酷的无妄厮杀。真的好想见他,就算他是想要来灭了我——不,他绝不会如此做。我对他的信任,已经容不下任何怀疑的理由。我还没有“心”,却已有了思念的痛苦,这痛苦,已经满溢。

终于,徐景卿的剑停在离宁无缺心口一寸处。

“宁无缺,为何你的剑术修为退步至此?你布了这个阵法是要做什么?!”

看得出,他的剑终是不忍刺下去。但宁无缺并不后退,反而猛地用自己的身体撞上了剑尖。

“无缺!你!”徐景卿被他这举动激得双目尽赤。

他却阴森地笑,胸口淌出的鲜血流入地下阵法的刻印,立刻如火种般点燃巨大且复杂的法阵。当我感受到那阵法的力量时方才明白,他布的并不是简单的缚魂之阵。这阵法的力量竟与很久以前曼殊华的“天门漱魂阵”相似,当年,她正是用这阵法将我从真身中摄出,让我有了独立的意识。

于布阵方面,宁无缺真的是个不世出的天才。他的确是想让我脱胎换骨,只可惜,他的力量远远不足够。

无数人的鲜血和生命被这法阵夺取,他想用这些来弥补他法力的不足。

似曾相识的力量在涌动,我被这洪流吞没,冥冥之中似乎听到某种来自于亘古的呼唤。若接受这呼唤的招引,我是否就能彻底脱离那魔物的力量,得到重生?

这一刻,我的灵识无限制地散开,那无限释放的玄妙力量,犹如飞花般散布于整个世界。我的意识漂浮在那无限空灵处,那里仿佛立着一面可以洞察一切的明镜。那些过去的,现在的,还有未来的景象,仿佛都化作一个个能够自由捕捉的光点。那每一个光点,是芸芸众生的命运,森罗万象,五彩缤纷。

这便是,曼殊华曾说过的,“大自在”的境界么?

“神”——的境界,便是如此?

可为何最吸引我的那一束光芒,照现出的依然是西玄山?

这是个我见过无数次的黎明,却又与我从前所见到的景象截然不同。天际依旧黑沉沉,却时不时地划过一道道蓝色的微光。波澜壮阔的西海,突然变得一片寂静。原本飘渺的云雾渐渐变得沉厚,形成一种浩然气势,森然压在海上。

突然,深海底传来颤栗的咏唱,那是鲛族的歌声,亦是大灾变前的绝唱。

便在此时,那蓝色的微亮纵横成跨越天际的一道裂痕,将天空撕扯开来。一道粗大的电光炼条,仿佛是长鞭一般抽过西玄山上的天空。紧随而至的惊雷,便仿佛是天空裂开的炸鸣,在那万丈高空绵延不绝。

当那成百上千的电光如灵蛇般从开裂的天空缝隙中蹿下,我看见了西玄山最高的断妄峰上,那个仰头望天的身影。那一袭玄袍,孤零零立在天地之间,狂暴天威之下。

这便是飞升雷劫吗?

我在那至高处,如此清晰地望见那闪电如瀑般泻下,将黎明前的黑暗映成了白日,也将他身上的护体障壁击得粉碎。

在百万天雷齐齐的炸响声中,我听到一声源自于黑暗深处的狂啸。这一声,压下了百万天雷的轰鸣,激起我最本性的力量。

那个人,就站在那雷暴天威之中。此时此刻,他就是我的整个世界。若他被湮灭,灰飞烟灭的将是我的整个世界。

灰飞烟灭……!不,不可以!

“天门漱魂阵”,那是我似曾相识的力量,觉醒的力量。第一次,我感激黑火腾蛇生就了如此足以翻天覆地的力量。

这一刻,我只想主宰天地,不计一切后果——只因我对那个人的爱恋,已胜过这世间的所有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