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玄幻言情祸水祭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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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6章 痛彻心扉

云层又被劈开了一道长缝,从那天际的裂痕中,倾泻而下的是如瀑般的雷光。我不顾一切,意图用源自洪荒的力量去堵上那天之裂痕。

澎湃的气流轰然上升,将我托上九霄,身边翻滚的,是整片整片的血云。于万年之后,我心中映着的似乎依旧是远古洪荒的风景。那是仿若亘古不变的苍凉,没有任何色彩,看不到天与地的区分。

那时的世界一片混沌,我却拥有自由。那时的我,没有五感,没有知觉,只享受那自由驰骋于旷野的畅快;那时的洪荒,谁也无法阻挡我的狂野。就如此刻,我在那血浪一般的云层中翻滚,一声长啸,直贯云空,将那千万年的压抑吐出。黑色的火焰,烧尽天际最炫目的光芒,无人可挡。

偌大的天地之间,成为汹涌澎湃的海洋,生成了波纹的巨浪。

霎时间,地动山摇!

说不出那是一个什么瞬间,我只觉得一阵空虚,似乎有什么东西从意识的深处被扒了出来,就这样消失了。我的灵识陷入沉寂之境,处在那灰色的天幕之中,无边无际,只有星星点点的亮光在无可企及的地方闪烁。

当那些亮光终于隐去,我的理智终是沉于意识深处,被本能湮没。

我不知道之后自己到底做了些什么,将我从那混沌中惊醒的,是酷烈的灼体之痛。意识突然从黑暗的深处浮出,我听见了雷霆止息的尾音。然而上天的狂怒并未停止,取而代之的,是一团团落下的天火。这天罚的威力胜过雷劫千万倍,瞬间已将我全身血液煮沸,让我禁不住痛苦地嚎叫。

黑火腾蛇亦有弱点,唯一惧怕的就是这炽热的天火。我蛰伏于黑暗之中上万年,只为避这熊熊天火。那焚体之痛果然让我难以忍受,我却愈加狂暴——凭什么他们高高在上,却非要将我压服于永寂之地?如今我只想要扶摇直上,斗破苍穹。

可是,在这天地之间,却有一道声响让我所有的行动凝滞了一刻。那是一声剑鸣,这一声鸣响,在我听来竟像是绝望的哀求。而后,眼前蓦地亮起一道精虹,伴随着铿然剑鸣的余响,飞至我面前。

就在这一刹那,我看清了御剑之人的一双眼,那是怎样的一种眼神啊……

紫蔺……

这一刻,我终于浑身僵滞,任凭天火灼烧,再也生不出分毫斗志。天空中的雷鸣已经止息,天色大亮,那天火也已暂时不再落下。雷劫与天罚之后,竟是碧空如洗。于那九天之上,缓缓垂下一道淡淡青气,几与天空同色,紧接着,第二道、第三道……直到千万道,瞬间放出只有天界才有的光华!

天劫已渡,仙路洞开。

可他却不愿去承接那天界的光华,而是在凝视着下界。

“紫蔺——”

我焦急地催促,发出的声音却是如雷霆般的轰响,他不会知道,我是在呼唤他的名字。仙途就在眼前,他却为何不肯飞升?

“西玄山……”

他沉痛又凄厉地吐出这三字,而后放声狂啸,这啸音无限地扩展开去,形成的震波惊得整个西海掀起滔天巨浪。

飞升成仙,不一直是他心中所愿?他却为何,要如此震怒?

我低头,望向下面浩瀚的西海,终于明白自己方才到底做了些什么。那曾经浮于海上,常年被云雾笼罩的仙山已经消失不见。

西玄山——那浮于海上的人间仙境,已经陨落,坠入海底。

光是飞升雷劫,绝不至于如此。那些仍旧漂浮在海面上经久不熄的玄火,便是我明确的罪证。这一切,已是无可挽回。他眼中那种神情,是痛到极致的绝望,但我却明白,纵然将自己碎尸万段,也断然无法抹去那伤痛了。

当他的狂啸声终于停止,我看见一柄剑毫不犹豫地朝着我刺来。

那是古剑斩缘。只因堕入深海的,是他全部的悲欢眷恋;只因惟有他才知道,能够斩杀我的只有神剑斩缘。

斩缘,断绝前生今世,生生世世。

这一剑,也断绝我所有的悲欢眷恋。

神剑入体那一刻,我只觉剑身中透出的是比那天火更让我觉得痛楚的森森寒意。我的意识有如一把细沙,以快到不可思议的速度在消逝着。眼前燃烧起滔滔玄火,透过熊熊烈焰,我看到,那个让我痛到无法呼吸的玄色身影,正从我的世界里渐渐走远。

在最后的一刻,我竟感觉到从未有过的轻松。恍然间时光倒流,又回到了那个月夜,我抱着他问道——到底喜不喜欢我?

还记得那****眸光如雪,月光映出那让我瞬间迷恋的神情,恍如幻梦:“等我飞升成仙,定会有能力替你塑成先天法身……到时候,我再给你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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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幻梦突然碎成千万片,每一片都割出一道心底的锐痛。

我到底是因何而生,到底是作为谁而生?

那上万年的回忆虽已重现,却崩碎成无数片段,在混沌与清醒之间数次沉浮。那些片段都漂浮在脑海之中,我却仍是寻不到真实的自己。原来这问题,竟是寻觅万年也未能得到答案。

那些记忆尘封许久,像一幅褪色的画卷,展开之后已被岁月侵蚀得不成样子,只留下片片残影。当时的所见所闻,当时的感觉,全都已经记不分明。

可是却有一种锥心之痛,来自心底,埋得如此深,伤得如此重,竟连想要叫喊哭泣都已没有力气。这痛苦无法摆脱,几乎又要将我的意识拉入黑暗深处。

但那黑暗中却现出一道亮光,从那光中传来了声声传入我心底的呼唤:“绯衣……绯衣……”

到底是谁,在执着地唤我的名字?是宁无缺,还是紫蔺?因为只有这两人,才会知道我那消逝在岁月中的旧名。

那声音分明是我极其熟悉,却又有种说不出的陌生,只因这低沉的音色,已经无法与千年前那记忆中的呼唤重合。

“绯衣……无暇……若你脱不出心魔,执意要堕入魔道,我惟愿与你共同寂灭……”

说出如此决绝的话语,他的语气竟能如此温柔。

我终于明白了这是谁——千年时光,于我而言便是隔世,惟有这个人,看穿我所有的过往,隐藏所有沉痛和怀念,却只想我以“无暇”之名简单而自由地活下去。就是这个人,永远守着心中那份坚持,他从不将护佑苍生挂在嘴边,却宁愿与我同归于尽也不肯让黑火腾蛇现世。

“紫蔺……”我艰涩地回应,拼力睁开双眼。

眼前,是灵山的风景。原来那些千万年的记忆在我脑海中闪过,不过是短短一瞬。而此刻的灵山,仍被宁无缺的炼魂血阵围困。但那阵法已被浩荡仙气生生压制,终是未能完全启动,也拯救了我的堕落。

我看到那个玄色的身影,携一身荡涤天地的清气,独立云端。想起西玄山曾经的天翻地覆,我心中又有一道钝痛划过,几乎不能呼吸。

“绯衣,你可恨我?”

远远地,他的声音从风中传来,惟有我一人能够听到。

我忽然想大哭一场,却无论如何也落不下泪来。

如今青丝已成雪,如今沧海已桑田,可是他,终究还是守在我身边。而我,死心不改,惟愿守在他跟前。斩缘那一剑纵然痛彻心扉,我又怎能恨得起来?

死心不改,我才成为了现在的容无暇;做了他的小徒弟,被他刻意地疏离,依然死心不改;从那劫火中走过一遍又一遍,仍旧烧不尽对他的眷恋。

“师尊,我还等着你一个答案,待我知道了那个答案,再决定是否恨你。”我答道。

此时此刻,仿佛天地之间只有我和他两人,仿佛只要得到这个答案,一切的牵绊苦恼都能放下。

良久之后,远处却只传来他一声叹息:“当我给你那个答案,便再不是你的师尊了……”

原来,他果然还记得。现在的重华真人,从前的紫蔺,都是那个曾欠下我一句许诺的人。当他们在我的记忆中重合,我心中只留下他那淡漠表情中的温柔。其实那一缕温柔,早已经给了我答案。

“无暇,再等我一次……待我与无缺了断之后……”

他这一句话,终于将我彻底拉回现实。其实只这片刻之间,他与宁无缺之间已经分出胜负。真仙之力,果然不是邪术可以匹敌;又或许正如宁无缺所说,每一次他落入阴险的设计之中,只不过是因为放不下愧疚,一概闭着眼往挖好的坑里跳罢了。

可是现在,他确有了断之意,宁无缺亦是如此。两人之间,再无手下留情可言。

我看到灵山六峰升腾起澎湃灵气,不但压制住了炼魂血阵,还在源源不断地汇聚到紫蔺手中的长剑之上。他手中执着的,居然又是斩缘。千年前亦是如此,斩缘剑本是在宁无缺手中,无情挥剑的却是他。

他决然挥剑,就真的能斩断心中那痛到深处的千年羁绊么?

我看着与他对峙的那个白衣的身影,只觉得恍如隔世。望着他孤立在最高处,我心中不知怎地竟忆起容胤,忆起他在那帝座之上,不动声色地望着朝中语出不逊的谏官,淡淡地吐出一句话:“都拖出去斩了。”

不问对错,不计后果。不管是千年之前,还是千年之后,不管他的灵魂是完整还是残缺,他并未改变。永远都是孤零零地走向他一念之间选择的道路,不管是不是歧途,不管会不会一去不能回。

我心中忽然涌上无限酸楚。我知道,他也在等待我给出一个答案。可他太聪明,因为早已明白了这答案的残酷,才会变成现在这样的宁无缺。现在的他,分明是一缕死不瞑目的怨魂,口口声声说要复仇,却是不惜一切想要我恢复记忆,想要我得到属于自己的身体。只因他心中抹不去的,其实是那段永远也无法忘却的美好;只因他依旧放不下的,是千年前曾给我的诺言。

一黑一白,一正一邪。若不是我,他们也许正在西玄山上共饮一壶酒,喝得百日醉。是我,负了一人的期盼,负了另一人的痴恋。

当那古剑在紫蔺手中放出清光万道,朝着宁无缺斩下,我飞身而上,挡在了他们之间。

有冰冷的泪水划过我的脸庞,我不知道这泪是为谁而流。我只知道,那一剑斩缘,该斩的本就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