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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0章 落红染青衫(上)

南疆,山多,蛇多。

但成精的蛇,却也不多。修成精怪,化形成人,那是何等艰难。除非机缘巧合,得天地之造化,否则万中不可得一。

夜风正凉,四周安静。在一片秀美湖泊旁的芦苇丛中,今夜将有一场美丽的蜕变。

一条金色的巨蛇正静静地躺在又密又深的芦苇丛中,她不敢躲到平时藏身的山洞中,因为她曾亲眼看到就要成人的同类被山崩埋葬。她知道精怪化作人形之时会有天劫,成则脱胎换骨,败则灰飞烟灭。此刻她已经无法作出剧烈的动作,只是静静地伏在芦苇丛中,忐忑地等待着那一刻。

可是,她眼前突然出现了一个黑影,那是一个人类。她看到那人有着一张毫无表情的面孔,眼睛是明亮的金色,望着她的目光却是淡漠而散漫。以她的直觉,这是个冷漠且傲慢的人。

她根本来不及逃脱,便被那人捉住要害。看他的手段,将她的弱点拿捏得分毫不差,竟然连半分脱身的希望也没有。以她几百年的修为,若不是正值脱胎换骨,化成人身的关键时刻,断然不会如此不济。

看来用不着度天劫,她便要完蛋了。明日的黎明她就要大功告成,不料千年之功,终是毁于一旦。

南疆许多人以捕蛇为生,要么是剥皮煮食,要么是囫囵泡酒,或者是风干制药,但敢捕蛇精的人却是罕见。只有巫神教的巫祝或巫医会驯养蛇精作为使魔,据说手法十分残忍,还不如被煮了吃痛快。

当她看到他额头上那块金色的蛇形玉石的时候,彻底绝望了。只因她知道这是巫神教的标志,看来她的下场将是惨不可言的那一种。

他偏着头仔细审视那金色的巨蛇,那双金眸在黑夜中看来尤其明亮,像是映入了两轮金色的圆月。

“呵,真是不错的眼神,看来总算是开了灵识。真巧啊,再晚一点遇到,可能见到的就是你的人身了呢。”

他是在对自己说话么?那种平静无畏的口吻,实在是有些反常。这只能说明一件事,他很清楚她此刻的状况,说不定是特意钻了这空子来的。

“混蛋!既然落到你手中,要杀要剐随便!”

“我还什么都没做呢,你怎就料定我是要将你杀了剐了?”他似有些不悦。

金蛇大吃一惊,她还未能口吐人言,他竟听得懂蛇语?

“别说是蛇,虫鱼鸟兽,但凡是有灵魂的东西,我都能与其交流。话说,很久以前也有一条小蛇,我将它从猎鹰口中救出,它却也骂了我一声混蛋呢~”他答道。

他的神情中毫无善意,却也并无恶意。若他真是她最后的大劫,或许能够留存一线生机,还有重头再来的机会也说不定。

金蛇想及此,伏下高昂的头低声下气道:“既不想杀了剐了,就放过我吧!只要留我一命,我甚至可把修炼几百年的妖丹送你,据说人吃了以后,可以长生不老。”

那人居然笑了:“原来是条没出息的傻蛇……几百年的艰苦修行,多么地不易——你记着,就算是死,也不能把辛苦得来的成果拱手让给别人。”

而后,他突然踢出一脚,居然将她巨大的身躯从芦苇丛中踢入湖中。

她愤怒地在深湖中挣扎,好不容易才将头露出水面,正看到他的背影。夜风将他一头几乎垂地的长发扬起,那发梢似乎点缀着星光,在漆黑夜色中闪闪发着幽芒,勾勒出他洒然离去的身影,神秘而瑰丽。

金蛇这才想起,很久以前,当她还是一条几寸长的小蛇的时候,曾见过这样一个会在夜色中发光的背影。她记起那个人正是有着那样一双明亮的金眸,只是,那似乎已经是好几百年前的事了。

当几百年前那救星的容貌和今日这灾星重叠,她怔住了。

这一夜,她浸在冰冷的湖中动弹不得,心中将那人咒了一千遍。

可将要黎明时,她却看到天空裂开一条红色的缝隙。从那缝隙中落下片片天火,片刻之间,大火便将整个湖包围。

她知道这是天劫已至,无奈浑身已经冻到僵硬,只得缩在湖中,战战兢兢地望着四周成为一片火海。那天火直烧到湖上,沾肤之痛,已让她无法忍受。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样度过这黎明前的黑暗,当第一缕阳光升起时,只看见湖边的大片焦黑,原先藏身的芦苇丛早已化为灰烬。若不是他将她踢落湖中,后果不堪设想。

她这才知道,原来那人仍旧是她的救星。

明亮的阳光中,身材曼妙的绝美女子从湛蓝的湖水中缓缓升起,甩起一头秀发,抖落一片如珠玉般闪光透亮的水滴。

成功了,成功了——她忘情地踏水而舞。蛇眼中的世界是没有颜色的,可是现在,她看见了彩色的世界,蓝的天,白的云,绿的树叶,好美,好美……

还有……她看见绿树后半隐着一片随风而动的红色——那是一人身上的红裳,服贴着他修长的身姿,如一片云一般飘逸。原来他穿着的是这样一身毫无杂色的红衣,配上他如玉的容颜,成为这一片世界中最显眼最美丽的风景。

她吃了一惊。

“你叫什么名字?”他转过头,开口淡淡问道。

“金凤夕。我在得到人身之前,便已经替自己想好了这个名字。”她还沉浸在兴奋之中,愉快地答道。

可是下一刻,她便觉得似乎有什么不妥——他正定定地望着她,金色的眸子中映着她的胴|体,露出惊艳的神情。被他这样望着,她觉得身上似有一群蚂蚁爬过,感到一种莫名其妙的不自在,让她只想要用什么来挡回他那肆无忌惮的眼神。

“我只不过是想看一看蛇精化成人形时的样子罢了,何必用那么警惕的眼神望我。”他浅浅一笑,转身离去。

只是这之后,他便常常会出现在她的视野里。

“我不过是想看看变成人以后的蛇是吃什么的罢了……”

“我不过是想看看蛇精成人以后是怎样睡觉的罢了……”

“我不过是想看一看蛇变成人以后还需不需要洗澡罢了……”

……

越来越过分。

“蓝玉,你到底想要怎样?”她终于忍不住了。

“我没想怎样,你以为我想要怎样?”他的神情中一半是装蒜,一半是玩味。

她无奈。

“罢了,我做你的使魔吧。我已经知道你是巫神教的大祭司,需要最强最与众不同的使魔。你曾救我一命,又助我渡劫,欠了你的,迟早要还的。”

他俊美近妖的脸上忽然露出失望的神情,语气中竟透出怒意:“没想到,你竟是如此看我……”

而后,他拂袖而去,从此之后,很久很久不曾出现在她面前。

眼前的景色中少了那红衣的男子,她心中像是莫名空了一块,隐隐有些失落。她终于想方设法地打听到了关于他的消息,知道他离开了南疆,去了一个地方——西玄山。

西玄山,据说是神仙居住的地方。但听说那些神仙都已除妖为己任,听说那里的每一个人手中之剑,都饱饮妖物的鲜血。而她金凤夕,是一只货真价实的妖。

想及此,她浑身打了个寒颤。但想起蓝玉离开时的表情,她忽然就下了决心——那个混蛋,连一句解释都不肯听就气呼呼地离开了么~

当她在西玄山找到他的时候,却看见他被困在热气蒸腾的水牢中,身体被一条条烧得赤红的锁链死死锁住,那一身红衣上的块块湿迹,不知道是水渍还是他身上流出的血。

一种尖锐的痛突然划过她的心脏,她化出无坚不摧的利齿,几乎是发疯一般去啃断他身上的锁链。他被疼痛惊醒,终于缓缓地张开眼,那双明亮的眼睛此刻已经被折磨得黯淡,却在看到她的那一刻陡然变亮。

“凤夕……?你可知道此处是西玄山!”他忽然一把将她使劲推开,“快走,不要管我!”

“区区妖孽,敢闯西玄山,到底是无知,还是无畏?”背后忽然传来一人清朗却冷漠的声音。

她猛然转头,只见那蒸腾的雾气之中隐约现出一道修长挺直的身影。

洞中忽起一阵罡风,将那雾气吹散,现出一袭青衫。只见那人神色清冷,薄唇微抿,剑眉微蹙,一双灿若星辰的眼中目光闪烁,似乎在想着什么心事。

“师父支开我,分明是不想我与无缺和紫蔺一同冒险。他们此刻身陷险境,我又怎有心情来试新创的剑诀?”

他自言自语完,捕捉到她尚未收回利齿的模样时,眼中陡然闪现出杀机,犹如星空之中的一道火色流星,“罢了,落在我手中,便让你死得痛快些罢!”

只听一声铿然剑鸣,他手中仙剑出鞘,而他身上的气势也正如这剑一般,再无迷茫犹豫,而是寒光毕露,锋芒逼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