妻子的突然醒来让戊戌再没了睡意,他好不容易把妻子哄睡过去,之后一个人轻轻掀开身上的毛毯走进了客厅,继而穿过一小段走廊,拉开厨房那扇刚刚换上的玻璃门。他给自己倒了杯牛奶,这一切动作都很轻,因为女儿房间内灯光亮着,在深夜,一丁点的动静都会让人听的很清楚,他不想打扰到女儿;不过雨辰是知道爸爸起来的,她并没有拉开门再去看一看,这就是父女之间的默契吧。
亲情之间才有的默契。
戊戌端着牛奶走回客厅,坐在沙发上环视着屋内的一切,窗户上还有过年时贴的窗花,电视柜旁还挂着两个气球,当然,沙发上还有女儿最喜欢的布泰迪熊,他抓起泰迪熊的时候,视线扫过放在小桌上的全家福,便不由得拱起腰拿起相框来。
屋内的灯光很暗,空调上那两个绿点便显得格外诡异,空调发出的嗡嗡的气流声像风,却吹不散人们心头的种种忧愁;当然对于戊戌而言他无需看得很清楚,这照片只要他在家就总要看上一两眼,那是女儿八岁的时候他们去海边的时候照的,他还记得那天女儿在海滩上光着脚丫牵着他的手逐浪,他还记得女儿无邪的笑脸。从这样的一丝回忆拉远,戊戌便能回忆出那天发生的所有事情来,从那天的回忆铺展开,女儿一年一年的成长经历像放电影一般滑过他的脑海。
戊戌对自己的女儿爱护有加,他给她起了名字,戊雨辰,如同她诞生时世界的样子;然而不久,他便发现了女儿的特殊之处。
女儿白天从来都是昏昏入睡的样子,而天只要擦擦黑,她便立马精神起来;雨辰还是婴儿的时候,这并没有太多地让戊戌和妻子担心,到了雨辰会走路之后,这种现象愈加严重,他们便不由得开始纠正雨辰的作息,强制让她白天活动晚上睡觉。
雨辰说话很晚,而戊爸爸带着她去医院检查,一切又都是正常的,医生说也许是她不想说而已。
很快,戊妈妈又发现女儿有一个奇怪的现象,她晚上夜游!
不是一般的夜游。
第一次遇见是在雨辰六岁那年的夏天,戊戌刚刚出差回家,晚上倒头便睡,而戊妈妈则因为被老公吵醒,迟迟未能入睡。半夜的时候,她听到到客厅里窸窸窣窣有什么东西响动着,而且响动声越来越大,她开始以为会是老鼠什么的,便蹑手蹑脚走出卧室准备看个明白。
还没有走到门口,耳朵却听到外面有女儿尖尖细细的声音,“不要跑,…,不要跑。”
她正准备拉开卧室的门,门却从外面被突然推开,眼前,一对儿红彤彤发着光的东西直勾勾看着她。
红色是喜庆的颜色,然而红色和黑夜交织,突然间出现,便不能给人带来了暖意,而是恐惧。
戊妈妈当场晕倒在门口。
戊戌听到动静从床上坐起,一回头,那对儿红彤彤的东西正在自己眼前晃着,炯炯闪着光亮,带着狂野中猛兽般的杀气。
他也吓得半死,手不巧碰亮了床头的台灯,红光瞬间消失,面前站着的是女儿雨辰!
“你在干什么雨辰?”戊戌战战兢兢地问,
“有虫虫跑到爸爸的屋子里了,我要抓虫虫。”
“虫虫,什么虫,…,虫?”戊戌看着闭着眼睛的女儿有些不知所措,他和妻子先前并不知道女儿夜游。
一点都不知道。
戊戌话还没有说完,女儿便又跑向外面,闭着眼睛却似乎什么都能看的明明白白。
几次惊悸之后,戊戌和妻子对女儿晚上夜游也见怪不怪,门只要锁好,那些刀具什么的放好,就这么大的家,让她一个人就瞎转吧。
雨辰八岁的那年,戊戌第一次带着一家人去大海边玩,雨辰高兴坏了,她尽情地在沙滩上欢跳,她在学校的时候也很少有这样融入自然的机会,现在有了一次,便不由得玩性大发,戊戌牵着女儿逐浪,雨辰脸上挂满着灿烂的笑,她那时已经换完了牙齿,齐整整的白牙让她的笑看起来单纯无邪。
阳光总是带来满足,过了中午,夫妇两个人都有些累,躺在太阳伞下不知不觉睡了过去,对于生性好动的雨辰而言,那天却是她最最开心的一天,尽管是白天,她却一丝困意都没有,她在岸边跑着,不知不觉,消失在了那片白色的海滩上,跑向远处。
戊戌睁开眼,四周景物照旧,却单单发现女儿不见了。
海滩不再是让人放松的地方仿佛成了一滩沼泽,阳光让人眩晕,远处的海鸟如同乌鸦一般发出恼人的聒噪,戊戌和妻子歇斯底里喊着女儿的名字,他们喊哑了嗓子,却没有能听到女儿那稚嫩的童声。
也许被海水卷入了大海?
一个人跑丢了?
戊戌几近绝望,他一直小心翼翼地保护着女儿,不成想就这么突然间女儿便没了踪影,他后悔地拍打着自己的头,他甚至对着波浪大声咆哮着,他沮丧万分,完全不知所措的时候,和海滩相对的另外一侧,一个老婆婆牵着女儿向这边走来,阳光打在她们的头顶,围绕着她们,一瞬间的时间,戊戌和妻子觉得女儿是从另外一个世界走来的天使,她的背上,笼罩着光环,有着无形的翅膀。
近了,老婆婆松开雨辰的手,雨辰带着纯净的笑扑进泪流满面的戊戌的怀中,戊戌单腿跪在沙滩上,看着一脸无暇的女儿,一句话也说不出;戊妈妈抽泣着,风吹乱了她的头发,更让她显得有些疲惫。
“爸爸,爸爸你怎么哭了?”她把手放在戊戌的脸上,那脸有着紧致的肌肤还有扎手的胡子。
“妈妈你怎么也哭了?”雨辰脸上的笑容消散在父母的愁容中,她不知道爸爸妈妈为什么这么伤心。
戊戌赶紧抹掉眼泪,脸上努力挤出一丝笑意,“你去哪里了雨辰?”
此时戊戌的目光已经游弋到旁边的老人身上,她的脸已经满是皱纹,然而花白的头发却一丝不乱地挽在耳后,深陷的眼窝,那双饱经风霜的眼睛里却透漏着智慧的光芒;她的手里捏着一串大小不一的铜铃,动一动就会叮叮咚咚响着清脆的金属声,而她的身上则披着稍显厚重的衣服,背上还有个半米大的灰色竹篓。
戊戌直起身,又微微弯了下去,诚恳地向老人道谢,“谢谢您,谢谢。”
“你是孩子的爸爸?那好吧,我有话要对你说,跟我来。”
老人的声音不大,有些沙哑,却让戊戌感觉到一种无法拒绝,不能拒绝的霸气;她蹒跚着步子走向左手边一片碎石处,戊戌嘱咐妻子照看好女儿,拍了拍膝盖上的沙子,便跟着老人往那几块大石头后面走去。
他不知道老人要他做什么,是索要报酬还是要其他什么东西?不管怎么说,只要他能满足的,他不会吝啬。
等他们来到离妻子和女儿有二十多米远的地方时,老人止住了步,她看了一会儿眼前挺拔健硕的男人,久久才开始说话,
“你的女儿,是天生的夜游者。”
听到这话,戊戌怔怔地看着老人,大脑中一片纠结。
夜游者?他第一次听说这个词,他隐隐约约感觉到,这词和女儿联系在一起并不是一件好事。
老人放下手里的铜铃,佝偻着身子放下身后的竹篓,便又接着说起来,
“神造出了人,也造出了人的命运,然而夜游者,是神尚未完工的作品,他们本身就不应该存活在人间,你的女儿手上没有三阴线,而且天黑后会夜游,我说的没错吧?”
戊戌垂着的手指猛然跳动了下,微微张开着唇,想说什么,动了动,却没有说出来。
“她现在还小,不过你们不能强迫她一些事情,记住夜游者晚上是不能随便入睡的;他们生来就有夜的潜质,倘若一味地去改变,后果只会越来越糟糕,夜游的人,是不会记起自己做的事情的,然而会做什么,这谁都说不准;况且会看到常人看不到的东西,这些对她都很危险。”
戊戌两腮吃紧,面容苦哀,“您说的对,但是我女儿,她这么小……”
有时候,欲言又止并不是隐瞒实情,也不是不想说,而是不知道该怎么说,如同让一个正直的人撒谎一般。
“你们以前是怎么抚养这孩子的?”老人没有抬头,她弯着腰在竹篓里翻动着,
戊戌便努力把自己看到的说了出来,“刚开始的时候我有些害怕,时间长了也就没有怎么注意了,您知道,家里也就那么大,让她随便跑也跑不出去……”
戊戌漫无目的说了很多,直到老人示意戊戌停下时,她的手里多出一叠卷边儿的类似手绢般的东西;她又看了看戊戌,便把那东西送到戊戌眼前。
戊戌有些不知所以,睖睁着。老人再次发话,“听我的,从现在开始,不要再这样,让她顺应自己的作息,什么时候你能够决定让你女儿走出她自己的一步时,把这个羊皮卷交给她,记住,只有她才能看。给了她,她自然明白自己要做什么。”
羊皮卷?
古老的东西,让人感觉到神奇的东西;此刻,戊戌端详着手里老人给的东西,那上面还有用草绳精心编制的封条,那羊皮还很柔软,也很轻,和他用过的牛皮纸一样发出淡淡的黄色,却比牛皮纸多出一种古朴和岁月打磨出来的沉重感。
“您,我,我该怎么报答您呢?”戊戌抬起头,却发现老人已经不知所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