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非的气候非常古怪,白天酷热无比,晚间温度却会急剧地降至零度。几天前她值夜的时候受了寒,再加上太过劳累,结果就发起热来,一连几日只能浑身无力地躺在床上。她迷迷糊糊躺着,不知怎么就想起了那个德国伤员告诉她的话----“他已经阵亡了”。 她一想到这里,眼泪就又涌了出来。她记起他那双不带一丝温度的灰蓝色眼睛,他的表情一径都是冷漠和严峻的,他的态度一径都是傲慢和疏远的。他于她们来说,是个不折不扣的蛮横的侵略者,同时也是个正直的传统军人----他救了她们全家,还有约安一家以及那栋居民楼里的所有犹太居民。他履行了他作为一个军人的诺言,这叫她非常感激他。
她以为她早已把这一生的眼泪流光了,她以为自己已经足够的强壮,强壮到任何事都不足以叫她再度伤心落泪,可当她知道那个德国军官已经阵亡后,却情难自禁地伤心哭泣了一晚上,并且每次想起他就觉得无比悲伤。
她才来欧洲的时候,还是个不谙世故,被娇惯坏了的小姐。随着战争的爆发和扩大,她经历了恐惧,饥饿,焦虑和劳累,那个有着明媚活泼性格的伯克小姐渐渐从她身上离去了。等她来了非洲,看尽了血肉模糊的残肢断臂和无数的生死离别后,那个曾经充满青春活力的天真女子就完全荡然无存了,战争仿佛已经带走了她所有的热情和希望,留下的只是一个悲哀绝望的空壳。
她擦了擦眼泪,颤抖着从身上摸出了孩子的相片,把它举到了眼前。她贪婪地凝视着相片中天真无邪的孩子笑脸,泪水终于汹涌而出,几乎模糊了她的双眼----他是多么像他的父亲啊!他将来必定也会长成那样一个有着灿烂笑容的英俊男子。“亲爱的,你一定要健康快乐地长大,你是我们所有人的宝贝儿呢!”她流着泪哽咽道。
一周后她康复了,又开始了周而复始的紧张工作。莫尔少校考虑到她的健康,允许她不再值夜。她忙碌地穿梭在伤员中,阿尔弗雷德此时并没有认出她来,直到她过来给迪特里希换药。她忙着给迪特里希更换胸口的绷带,他在一边看着她若有所思。当她抬起头后,那双绿眼睛就使他顷刻想了起来。阿尔弗雷德倒吸了一口气,正准备怪叫出来,却听到莫尔少校在唤她,只好眼睁睁地看着她消失在视线中。
“上帝啊,这是在开玩笑么?”他瞪着迪特里希,“你这个不要脸的杂碎,竟然不肯告诉我!”他喃喃道,“这真叫人难以相信!”
他问他,“她不是去了瑞士吗?”
“我也不知道她怎么去了英国。”
“她没认出你来么?”
“你觉得我这副摸样她能认出来吗?”
“她可真是倒霉,三番五次地落到你的手里!”阿尔弗雷德望着她的背影说道,“那么你的运气来了-----叫她做情人吧!”
“我可没这个打算,”他厌烦地打断了他,“她已经结婚了。”
“哈,我说呢!原来她已经结婚了,你觉得绝望了,所以才会决定向汉娜求婚!”阿尔弗雷德转了转眼睛,恍然大悟。“原来你果真动过娶她的念头。。。,没想到你真是个如假包换的大情种,我都要被你感动了!”他摇头啧啧道。“不过,她结没结过婚又有什么关系?反正你也只能叫她当情人而已。你忘了腓特烈大帝的话了?‘如果你喜欢别人的东西,就把它拿过来,辩护律师总是找得到的’。”他轻松地说,“你不如把她看成是你的战利品,这样你连律师费都用不着花了。”
一个早上,医院里突然涌入了许多意大利伤员,本来还算宽敞的医院顿时拥挤起来,空气更加闷热浑浊,伤员们倦缩在担架上凄惨地呻吟着,他们伸着滚烫的手不断地向医护兵和护士要水。莫尔少校更是忙得焦头烂额,他大叫着她,要她赶紧过去给他搭把手。
等莫尔少校作完一连串的手术后,已经是傍晚时分。她从手术室出来的时候,几乎要瘫倒下去。他看她脸色苍白而憔悴,双手托着一大卷浸透脓血的废弃绷带,护士制服上满是血水和污秽,成群的苍蝇围着她嗡嗡叫着,她狼狈地站着,连赶它们的力气都没有了,任由它们在她的脸上和身上胡乱爬着。
他想起了她在法国的那些日子,他依旧记得她和他一同去镇上的那天,那个时候她是多么娇媚迷人啊。“我真该把她一脚踢回英国去!”他心里几乎要咒骂起来,“这个鬼地方真他妈不是她该来的!”
接下来的几天,她一直忙碌着,终于有一天她又来帮他换药了。他大腿上的伤口已经完全愈合,她迅速地拆了那些绷带,又帮他拆除了一些头部的绷带,他立即感觉舒服了许多。她拆完后突然盯着他的眼睛看了起来。
他以为她认出了他,这叫他莫名地紧张起来。她好象并没有察觉他的无措,只是目不转睛地看着他。阿尔弗雷德仿佛看好戏一般,坐在床上皮笑肉不笑地看着他们俩。
她又看了看他身上,问他:“你最近觉得有什么不舒服吗?比如说恶心,呕吐,浑身难受?”
阿尔弗雷德差点嗤笑出来,他费了好大的力气才管住了自己的嘴巴---其实他很想恶作剧般地尖叫起来:“天!奥尔登堡少校兴许怀孕了!”
他对她的问题也感到迷惑,于是告诉她,他并没有任何她说的这种症状。
她于是不再多问,帮他赶了赶苍蝇就走了。不久,她又折了回来,身后还跟着莫尔少校。
莫尔少校并不多说,过来直接翻起他的眼皮,仔细看了看他的眼睛和身上,然后叹了口气:“你大概是染上黄疸了。”
他想也不想,马上反驳道:“这不可能!”
“年轻人,战场上没有什么不可能,我都当了20多年的医生了,还能看错吗?”莫尔少校说,“你的眼白黄得都赶得上马苏里拉奶酪了。考虑到你的病情,我想最好还是回德国治疗”。他又看着旁边的阿尔弗雷德,说道:“还有你,腿和胳膊都断了,还有脑震荡,你也得回去。”
阿尔弗雷德正要嚷嚷,莫尔少校手一挥阻止了他,“这里是医院,我是医生,一切我说了算。过几天我们的医务船就要到达了,所有重伤员都要转移回国,其中包括你们两个。到时候你们都务必给我启程回德国。好了,现在我的话说完了,你们赶快休息吧!”他转身就和她一起走了。
他们两人面面相觑,觉得莫尔少校太过独裁专断。现在正是战斗最激烈的时候,他们这么被赶回去,岂不是大大扫了他们的军人颜面。他的这个决定实在令他们难以接受。
“黄疸病?!见鬼!我根本就是好好的!”迪特里希怒道。
“我绝对不回去。要是回去了,至少1个月别想出来,天天直挺挺躺在床上望着天花板的日子我现在已经过够了!”阿尔弗雷德也是满脸怒容。
就在他们想尽一切办法企图逃脱回国命运的时候,医务船抵达了。无视两人的抗议,他们和许多伤员一起被直接抬上了船。为了避免英国军舰的攻击,按照老规矩,随行还有一些英军战俘---他们大部分是军官,等下了船就会被转移到德国本土的战俘营去。
他躺在船舱里,对莫尔少校用强制手段送自己回国的行为大为恼火。除此之外,对于另一件事,他对莫尔少校的做法倒非常欣赏-----她也被送上了这条医务船,即将同他们一起被送往柏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