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现代言情德国往事:夏日玫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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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章

她在船舱里独自发呆。伤员们可怕的伤口和凄惨的呻吟叫她一天一天迅速憔悴下去。莫尔少校不止一次看到她在手术结束后躲在医院后面静静地呕吐。他是个心地善良的德国医生,有一次终于忍不住对她说:“你是个非常称职的护士,可是,我不得不告诫你,再这么下去,你总有一天会精神崩溃的!老实说,这里并不适合你!”最后,不容争辩地,他把她亲自塞上了船。

她把脸埋在掌中----她绕了一大圈最后又回到了欧洲大陆,并且这次的处境比两年前更加叫人不寒而栗---他们会把她怎么处置,她心里一点把握也没有。虽然莫尔少校不以为然,他再三强调她的身份是护士,而非战俘,根据日内瓦公约,德国人不会把她怎样。她却始终半信半疑,----毕竟她是一个盟军护士。

她心中烦乱非常,她不禁想起了克里夫兰的家,想起了她的父亲。“可是他已经不要我了。”她心里一阵难过,“我把他的心伤透了!”

她自瑞士辗转去了英国后,马上拍了电报给父亲。她父亲那时已经为她担了整整一年的心,当他收到这样一封突如其来的电报时,不由地老泪纵横。他立即原谅了她当年不声不响独自跑去欧洲的荒唐事,给她回发了电报,叫她好好呆在伦敦姑妈家中,哪里也不要去,等战争结束后,他会亲自来伦敦接她回家。

她却将他的话当成了耳边风----她知道威廉去了非洲,那么她也要追随着他。她去参加了战地护士培训班,那些医学术语是多么陌生难懂啊,那些护理知识对她来讲又是多么枯燥无味啊!可是她一想到将来在战场上有可能用这些技术和知识去救护威廉,就又充满了活力和勇气。她以极大的热情学习着所有她需要学习的医护知识,最终如她所愿,她作为战地护士被派往了北非。

她本意还是想瞒着她父亲,可是姑妈却不答应,她劝了她很多回,依旧阻止不了她执意要去非洲的决定,于是只好给她父亲打了电报。

她很快就收到了他的一封长信。他在信中苦苦哀求她,希望她能够好好想想她的父亲和母亲。他在信里告诉她:“杰森已经大学毕业,刚刚被征入陆军,也许很快就会被派往战场。尽管我们对他非常担心,但是我们是全力支持他的,因为他是个男孩,必须对国家尽自己的责任和义务。可是你不一样,你是个女孩,并且是我们唯一的女儿,战争有多残酷你大概从没有去仔细想过,我们实在不能想象你在战场上可能遭遇的各种处境,这会叫我们担心得发起狂来。所以,亲爱的,我再次乞求你,放弃你那些不切实际的幻想吧,请无论如何不要抛下你可怜无助的白发苍苍的老父亲!”

她明白他信中的那个“不切实际的幻想”指得是威廉,他到底是她父亲,总能一眼看透她。“可是那决不是一个不切实际的幻想。”她为自己辩解道,“万一有那么一天----哦,上帝保佑,我只是在假设----他负伤了,而我能守护在他的身边,那么这就不再仅仅是一个幻想了。”

她再次漠视了她父亲的忠告。她父亲给她的最后一封信里提到,他对她绝望透顶-----他无法想象她如今怎么变成了这样一个铁石心肠的孩子。他警告她,如果她还是决定一意孤行的话,那么他的遗嘱里将不会出现她的名字,她将来别想继承到他的一分钱。她看着这封信,终于失声痛哭起来---不是为原本属于她的那部分遗产,而是她心里再明白不过,她把他的心着实伤透了,才叫他说出这样绝情的话来。

她哭着把信收了起来,然后下了一个她自己都觉得残忍无比的决心-----她最终还是决定违背她父亲的意愿。她要去非洲,只因那里有她魂牵梦绕的人,她为了他心甘情愿付出一切,包括她的生命,那么失去那些财产又算得上什么呢?

他们到达目的地后,又换乘了专列直接回了柏林。本土的医疗环境好了很多,他恢复迅速。一个月后,他的黄疸治愈了,脸上的所有绷带也都被摘了下来。脸部已经消肿,那被火灼伤的皮肤也全部愈合,只留下几道结了痂的伤口。他虽身负重伤,但幸运的是脸上却没有落下明显的伤痕,他相信这全拜瓦尔哈拉的女武神庇护。胸部和腰部的绷带还没完全拆除,但已经不再妨碍他的行动。此外,可以预见的是,相比起脸部,他的上身将会布满弹片留下的许多可怕而丑陋的伤痕。

阿尔弗雷德也能撑着拐杖四处溜达了,他唯一的喜好就是和年轻的护士小姐们凑在一起胡说八道,惹得她们个个痴笑到娇喘吁吁。

在迪特里希休整的这一个多月中,他早已打听清楚了她的栖身之处。当他被允许可以外出后,就迫不及待地去找她了。

正如莫尔少校告诉她的那样,德国人并没有把她关进战俘营。他们把她单独监禁了起来,由德国女看守管理。在那里,德国人也没有过多地为难她,她行动还算自由,甚至还得到了一身干净衣服。

一天,管她的女看守来叫她,示意她跟她走一趟----有位军官想问她点事。她跳了起来----德国佬要问她什么?他们能从她一个护士口中打探出些什么?她慌乱万分,又不知道该怎么办,只好跟着女看守去了。

那女看守把她推进了一间审讯室,顺手带上门后就走了。她看到屋里站着一个军官,那人见她进来就把军帽脱了夹在腋下,向她走来。

他背对着窗户,这叫她无法看情他的脸,直到他走到她跟前,她才突然张大了嘴巴。

“怎么!你这是?”她顿时结巴起来。

“伯克小姐,你难道不记得我了吗?”他向她伸出一只手。

她瞠视着他,忽然颤抖着嗓音叫起来,“奥尔登堡少校!”她上下打量他了一番,脱口而出,“原来你就是病床上的那个伤员!”

他见她没有和他握手,并不吃惊。他放下手说:“没错,我十分感激你在北非对我的照料。”

“犯不着!”她勉强说道,语气变得十分冷淡。亏得她跟他说的那些话----她真是个傻子,被他如同猫玩老鼠一般的戏弄,这可真是个极大的羞辱。

“我还记得你当时告诉我的那些话,那是我很乐意听到的。”他挺直身子,“作为对你尽力照料我两个月的一个报答,我打算和上次一样给你通行证和火车票----这次是去西班牙的火车票,你可以从那里回英国。”

她明显吃了一惊,望着他一言不发。

“不过,我建议你再也不要去当战地护士了,好好呆在家里照顾孩子,作为一个母亲,这才是你最重要的任务。”他看着她,语气和蔼。他把军帽拿在手中捏了捏,“况且是那么可爱的一个孩子,你舍得离开他么?”

他见她脸色变得哀戚,以为她想起了孩子,于是有点尴尬地住了口----他并不想惹她流泪。他把军帽扣回头上,“那么过几天我派人来接你。”他说完就去开门。当他握着门把的时候,终于忍不住问她,“孩子的父亲叫什么?”

“威廉*弗格森。”她抬头看了眼他,好象奇怪他怎么会问这样一个问题。

果然是她在葡宁喝醉酒时提起的那个英国飞行员。“他还好吗?”他问她。

“他阵亡了。”她飞快地说,面无表情,仿佛只是在陈述一个与自己无关的事实。

他惊讶地看着她,一时说不出话来。过了许久,他才斟酌着,用平静而低沉的口吻说道:“伯克小姐,我很抱歉听到关于你丈夫的这个令人难过的消息。”

“我还没结婚,你大可不必拿这种可怜寡妇的眼神看我。”她嗓音沙哑地打断他,装做若无其事一般,可他看到她的睫毛在不断颤抖着---她眼里分明闪烁着泪花!

她侧过脸去,倔强地站着,脊背挺地笔直。他凝视着她,忽然走近几步,一把将她按进了怀里。“你想哭就哭吧!”他放低声音,在她耳边说道:“别逞强了,你知道我不会可怜你!”

她的面颊一径贴上了他的胸膛,泪水就立即流了出来。他搂她搂得如此之紧,以至他军服上的扣子搿得她脸皮发疼,可是她再也不能维持她的骄傲了,她迫切地需要一个温暖强壮的胸膛,好叫她把所有的重担都卸过去。是的,残酷的战争已经叫她千疮百孔,而威廉的死无疑是无情命运对她最后的重重一击----毫无疑问,她的精神濒临崩溃。如果再不给她机会,她迟早会被这巨大的悲伤压得粉身碎骨。她抽泣着,终于在他的怀中放声痛哭。那哭声压抑悲伤,让人不禁动容----它包含着许多复杂的感情:绝望,痛苦,沮丧,迷茫。。。以及对逝去的所爱之人的无限思念和依恋。

这是她对自己单纯无忧的少女时代的一个彻底告别。从今往后,她就再不是那个明媚迷人又骄傲任性的凯瑟琳*伯克小姐了。很长的一段时间里,特别是在非洲战场上的那段恐怖的时间里,她热爱着的那个男人曾经是她撑下去的唯一动力和信念。现在他死了,她就不会再为任何人而活了----她从此以后只有她自己了,她要为自己坚强而勇敢地活下去,任什么也再不能够叫她气馁和胆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