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萧心头一动,忽道:“若不是石块呢?”扎马鲁丁诧道:“不用石块用什么?”梁萧拧起眉头,回望着襄阳城楼,久久不语。兰娅再问时,他才说:“我有一个法子!可是太狠了些。”三人惊问其故,梁萧迟疑半晌,终究说了,三人听得面面相觑,一时间都没了言语。
次日,元军开始在距襄阳两千一百步处造设土台。这时间,宋军也拆屋造弩,又造了一门“天罡破阵弩”,三弩齐发,威力更胜。云殊见元军筑台,明白其意,但高台距襄阳已有数里,云殊连换轻巧弩箭,也无法攻到台前。梁萧更以轻骑佯出,仗着马快,诱使“天罡破阵弩”发矢,试出最远所达之处,画出白线,宋军过线,即举兵攻打,没过线,便用弓弩远远退敌。
相持三日,土台筑成。高四丈,阔八丈,元人又在土台上建四丈木台,还差六丈便与襄阳外城齐平。跟着扎马鲁丁将襄阳炮拆解,吊上土台,再行装好,此时间,襄阳炮高过十丈,已经超出襄阳城墙。
云殊远远观望,猜到元军意图,告诉吕德。吕德惶恐万分,倾襄阳之兵攻打,梁萧挥军抵挡。两军喊杀声直冲霄汉,但钦察军太过厉害,宋军虽有云殊靳飞等人助阵,也难撼动梁萧的阵势。云殊本欲挟“天罡破阵弩”出城攻敌,可这床弩威力极大,个子也极大,横竖都难通过城门。其构造又十分精巧,装设费时,若是拆解后到城下装设,梁萧率精骑突上,必能毁掉此弩。
双方厮杀时,高台上准备已定。扎马鲁丁命人绞起“襄阳炮”,俯仰之势逆转。“襄阳炮”相对襄阳城,无异于自上下击。元军将盛满火药、涂满油脂的木盆放入网兜,举火点燃,发炮打出。木料甚轻,在空中划过一道火光,掠过两千一百步,落向襄阳城头,到了谯楼上空。烈火遇油速燃,烧透重重厚纸,点燃了木盆中的火药,好似一只巨大爆竹砰然炸裂。刹那间,谯楼就熊熊燃烧起来。
吕德急令救火,可元军不断发炮,救了又燃,反倒炸伤了不少宋军。一个时辰不到,襄阳谯楼竟成一片火海,三门“天罡破阵弩”因为深植城上,仓促间无法取下,竟被炸毁两门。还有一门虽为云殊冒死卸下,但也被炸坏枢纽,短期内难以修复。
这么轰击数日,第二门襄阳炮造成。梁萧命第一门炮继续压制城头宋军,令其无法架设“天罡破阵弩”,跟着突进一千一百步,以钦察军护卫,强行筑起六丈土台,装上了第二门石炮。
这门石炮一旦立在此处,真是要命无比,百斤巨石直入襄阳城中,好似雷霆轰至。云殊等人屡屡出城,争夺“襄阳炮”,双方血战十余场,宋军始终不敌钦察铁骑。
梁萧见宋军这么顽强,要破襄阳,非用更厉害的手段不可。即令匠人掏空百斤重的巨大圆木,以火药夯实,燃烧后投入内城,威力之强,比起宋人的“震天雷”还要厉害,三亩内,人物尽成齑粉,元军皆称“木霹雳”。
如此攻打两昼夜。第三日清晨,一发“木霹雳”击中宋军的火器库,穿破房顶,引爆了库中火器。襄阳城中发出震耳巨响,声震百里,库房四周尽成瓦砾。火借风势,迅疾蔓延开来,城中火光熊熊,成了一片火海。
这一把火足足烧了大半个襄阳城,粮仓毁了大半,火器库更是荡然无存。数万百姓无家可归,露宿街头,号哭声震天动地。元军趁势自西南两面进攻襄阳,宋军拼死抵挡,直待云殊修好一门天罡破阵弩,架设在西南方,才使元军无法登城。此时襄阳危讯传到郢州,张世杰屡次进援,均为阿术所败。襄阳城至此陷入绝境。
梁萧使用如此手段,心中始终不安。忽听城内百姓号哭,心中忐忑,下令不得用木霹雳轰击内城,只以巨石轰击城头。如此攻守苦战,襄阳城又撑了月余。寒冬渐至,天气一日冷过一日,雪花悠悠,飘落襄樊,数夜间,天地间白茫茫一片。襄阳火灾过后,军民缺衣少食,无屋可住,冻馁无数。一些军民无法可想,开始煮食战死者的尸体。
梁萧久攻不下,心中疑惑不已。这一日,他登上“襄阳炮”顶端,俯视城中情形,忽见那般惨象,不觉目定口呆。他放任怒火,一心攻破此城,擒杀云殊等人,但决料不到竟会造成如此结局。一时间,他站在炮顶,悔恨交迸,可又十分奇怪,不知为何到此地步,宋军仍然死守不降。他茫茫然呆立良久,下得炮台,驰马亲见伯颜,请求招降襄阳。
伯颜听过梁萧述说,沉思片刻,召集众将入帐商议。刘整怀恨一箭之仇,声言要将襄阳城炸成齑粉、杀光城中军民才能甘心。多数将领久攻襄阳不下,饱受此城煎熬,也都想出一口恶气,听得刘整之言,纷纷点头。只有史天泽与阿里海牙沉着脸不发一言。
梁萧见众人纷纷赞同,心中大怒,扬声道:“是活人有用,还是死人有用?打碎一个瓷碗容易,要做一个可难了。毁掉一个襄阳容易,重建一个襄阳可就难了!”这道理原本平常,众将听了,顿生犹豫。
刘整本也是一时意气,没有多少道理。梁萧年少气盛,一番话夹枪带棒,把他逼入穷巷。他堂堂大将,战功显赫,岂容一个小子蹲在头顶上拉屎,一时恼羞成怒,厉声喝道:“你懂什么?屠了襄阳,其他的城池无不胆落,自是无人胆敢撄我军兵锋。你不过当了两天兵,立了点微功,就自以为是了吗?哼,老夫统帅千军万马的时候,你还在吃奶呢!”
梁萧冷冷道:“说清楚些?你统帅的是宋人,还是元人……”还没说完,众人无不变色。伯颜厉声道:“梁萧!”梁萧一怔,将后面的刻毒话咽了回去。
刘整腾身站起,脸色泛青,冷笑道:“好哇!我刘整阅人无数,头一次遇上如此年少有为、口齿伶俐的后生!长江后浪推前浪,刘某老了,不中用了,天下都是年轻人的啦!大元帅,请你高抬贵手,放我刘整回家种田!”他这话笑里藏刀,十分厉害,意思是:“要么我刘整走,要么他梁萧完蛋,伯颜你任选其一!”
伯颜也不答他,叫道:“那速。”亲兵那速应声而出。伯颜厉声道:“拿下梁萧,摘了他的帽子,脱掉他的铠甲,重责三百军棍,捆在辕门示众一日!”
那速应命,率众亲兵赶上,要拿梁萧。梁萧一手按腰,喝道:“谁敢过来?”众军知他骁勇,一时无人敢上。伯颜勃然变色,缓缓站起道:“你要违我军令?”众人无不屏息,要知军中违令,只有死路一条。
梁萧高叫道:“我没有错!”阿术见他如此硬抗,局面不可收拾,急道:“梁萧,元帅之令,违者格杀勿论。”梁萧仍道:“我没有错。”阿术道:“你口出狂言,以下犯上,不是错吗?既然从军,就是军令如山。土土哈明白,李庭明白,你不明白吗?”梁萧听出他的暗示,自己生死事小,但土土哈、阿雪等人都在军中,势必受他牵连。
刹那间,他心里转了百十念头,双眉一弛,失了方才气势。众军正要上前,梁萧咬牙道:“我自己来!”脱盔卸甲,走出帐外。众军一拥而上,将他按倒,片刻工夫,就听到杖击声。伯颜听了片刻,眉头一皱,叫道:“那速,不许手下留情!”原来,那速知道伯颜、阿术喜爱梁萧,故而手下留情,伯颜是武学高手,一听就知虚实,那速听了这话,只得全力挥棍。
阿术听得杖击声转沉,生怕打坏了梁萧,忙说:“丞相,如今襄阳未下……”伯颜厉声道:“若非你一味骄纵,这小子哪敢如此放肆?”阿术被他一喝,唯有无奈坐下。
刘整反身坐下,细听声音,知道那速打得极狠,梁萧纵然骁勇,这三百棍挨下来,也绝无活了的道理。这人是阿术的心腹爱将,战功显赫,真的打死,只怕要跟阿术结怨。自己一个降将,在朝中全无根基,阿术却是三代名将,东征西讨,威震万里,他若怀恨在心,算计自己易若反掌。
刘整老谋深算,城府甚深,当下捋须默数,打到一百多棍,方才缓缓站起,拱手笑道:“大元帅,梁将军终究年少,不通世务,难免气盛。如今大宋未灭,还要他折冲杀将。说来刘整也有不是的地方,还请元帅饶他这次。”
伯颜见他求情,若不答应,反而叫他难堪,便说:“刘大人如此大度,我便不打他了。但示众一日,却断不可免。”命那速将梁萧缚在旗柱上示众,有意折辱梁萧,挫灭他傲气。他知道梁萧心高气傲,让他示众比挨棍难过十倍,但若不如此,这愣头青不知天高地厚,只怕来日还会捅出更大的漏子,到时候,自己想不杀他都难了。
刘整赚足了面子,心中得意,微笑说:“刚才我也说了气话。想起来,招降还是上策。”众将皆想:“真是老滑头。一会儿朝东,一会儿朝西,时时不忘见风转舵,无怪他会弃宋投元了。”
史天泽沉默良久,这时才悠悠开口:“刘大人说得对,自古攻城者下,攻心者上,不战而屈人之兵,才是兵家正道。如今襄阳人心动摇,正是招降良机。”他年纪最大,功劳也高,这话一说,众人无不点头。刘整一拂袖,冷笑道:“刘某万万不会再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