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轮人鲸交战,惊得诸人目瞪口呆。云殊忽向赵昺一膝跪倒,喜道:“圣上洪福,天降神鲸,可见大宋国运未绝,还能补救,哈哈,还能补救……”他数月来连遭败绩,逢此吉兆,激动得语无伦次,两眼忽地流出泪水。赵昺吃了一惊,颤声道:“你说什么,我……我不明白……”
云殊大声道:“天佑大宋,大宋决不会亡……”他快意莫名,欲要纵声长笑,怎料笑声说不出的低沉喑哑,好似夜中枭啼。赵昺瞧他笑不像笑、哭不像哭,心中十分害怕,紧紧抓住花晓霜的衣衫,浑身不住颤抖。
贺陀罗不料堂堂大元水师,竟被一头巨鲸冲得七零八落,张大一双碧眼,一时难以置信,听了云殊的话,心头一动,心想难道真是天佑大宋?若不是老天弄鬼,为何节骨眼上却来一头大鲸?惊疑之际,忽听梁萧冷笑道:“你说它是神鲸,它可未必认得你大宋!”贺陀罗举目一看,那头巨鲸掉了头,忽向大船冲来,不由冲口而出:“什么,它把我们当成敌人?”梁萧哼了一声,脸色铁青。
云殊尽管不信,可见鲸鱼越来越近,也不由心神忐忑。一瞥花晓霜,见她呆望巨鲸,无有防范,不由心想:“圣上清白之躯,就算一死,也决不能与奸贼死在一起!”想到这儿,呼地一掌拍向花晓霜。花晓霜一惊后退,但云殊无意伤她,这掌只是虚招,还没用老,右爪忽出,扣住赵昺的肩头,将他抓了过来。左掌圈回,“砰”地接下花生一拳。
花生一晃,云殊也倒退半步,厉声道:“贼和尚!”喝声未落,头顶风声乍起,梁萧一掌拍到。云殊并不后退,身形一矮,挥掌上迎,掌力方接,忽使一招“天旋地转”,立地疯转。梁萧掌下发虚,劲力尽被卸开,变招不及,忽听柳莺莺尖叫,回头一看,柳莺莺踉跄后退,俏脸煞白,贺陀罗一脸诡笑,已将哈里斯夺回。
梁萧弃了云殊,跃到柳莺莺身旁,握住她手,急声道:“没事么?”内力源源渡了过去,助她化解贺陀罗的蛇劲。柳莺莺见他面露关切,双颊微微泛红,忽又神色一变,甩开他手,冷冷道:“放尊重些!你有妻子,还来惹我干什么?”梁萧吃惊道:“你说什么?”柳莺莺怒道:“还不承认?小孩子叫你叔叔,又说有个婶婶,哼,叔叔婶婶,难道不是一对?梁萧,我当你是个好汉子,你却当我是笨蛋,是傻子……”说到这儿,眼里泛起迷蒙泪光。梁萧眼看危机四伏、大敌当前,柳莺莺偏偏来算旧帐,心中气恼,怒道:“这事以后再说!”柳莺莺叫道:“不成,你不说明白,我便不放你!”反将他牢牢拽住。
贺陀罗见他二人缠夹不清,心中喜不自胜。他奸商出生,精于算计,权衡当前三方,梁萧一方与自己实力相当,如果动手,讨不了好。云殊武功虽高,却只有一人,手中多了赵昺,更添无边累赘。若能将他击毙,以赵昺作为人质,又能挟制梁萧等人,可谓一石三鸟。他算计已定,忽地两眼望天,口中打个哈哈,左拳一抬,击向云殊。
这一下变起仓促,云殊不及转念,一缩身,以“归元步”闪避。贺陀罗数度与他交手,对其武功了然于胸,此时占得先手,纵声长笑,左拳横扫,逼住云殊,右手反出,撤下“般若锋”。
“般若锋”是他自创的兵刃,与之相应,还有一路“大自在天之舞”。贺陀罗珍为绝技,向不轻使。初时与梁、云二人交手,他自重身份,未用兵刃。如今自忖不出绝招,难以速胜,当即“般若锋”凌空一抖,仿佛单刀刀法向云殊劈下。云殊缩身避过,还了一招“罔两问景”。
贺陀罗手腕陡翻,“般若锋”前探后勾,又变钩法,锁拿云殊手腕。云殊不料他刀中带钩,慌忙收掌后退。贺陀罗如影随上,招术忽刀忽钩,乍听裂帛声响,云殊的衣襟着了一下,断成两截。赵昺身处斗场,吓得双眼紧闭,只觉气流回旋,刮得面皮生痛,心头一惊,哇地哭了出来。
梁萧恼恨云殊偷袭,不愿相帮,但听赵昺哭声,一颗心忽又软了。但觉柳莺莺的手心津津生汗,侧目一看,见她盯着云殊,目透关切,梁萧心中泛酸,冷冷道:“你嘴里跟我呕气,心里却在意姓云的吧?”柳莺莺脸色一变,怒道:“你胡说……”她眼里泪花滚动,高声又说,“在意他又怎样?你能找妻子,我就不能找情人?你是我什么人,我在意谁,要你来管?”
梁萧冷冷道:“不错,你在意谁,不用我管!可你记住了,我不是救他,更不是帮你!”他伸腿挑起地上一杆长枪,迎风抖出,向贺陀罗背心疾刺,朗声道:“白刃对空拳,不害臊吗?”他先刺后喊,枪尖与叫声同时抵达,看似光明正大,其实近乎偷袭。
贺陀罗心中暗骂,“般若锋”反手挥出,旋风一转,绞落枪尖。梁萧不料“般若锋”妙用至斯,赞道:“好功夫!”也不收势,白蜡杆向下一沉,横扫而出,正是宋太祖赵匡胤所创“太祖棍法”。这一招“横扫千军”势如苍龙戏水、野云孤飞,于极寻常的招术中,生出极不寻常的威力。
二人惊鸿矫电般拆了数招。贺陀罗胜不了一路“太祖棍法”,心中焦躁,厉声叫道:“赵匡胤算什么东西?”“般若锋”大开大阖,宛若飞雪满天,刷刷刷异响连声,杆棒节节寸断,顷刻仅余四尺。梁萧大笑道:“中土英才辈出,何止赵匡胤一个?”谈笑间举棒数振,潇潇洒洒脱出“般若锋”,刺向贺陀罗的胸口。贺陀罗心想:“好家伙,棍法不成,又用剑法!”这路“归藏剑”远非“太祖棍法”可比,他不敢大意,挥舞“般若锋”,凝神对敌。
云殊挥拳逼退哈里斯,忽听梁萧说话,心血上涌:“奸贼可恶,这句话却说得不假,我中土英才辈出,岂有灭亡之理……”心中激动不已,低头望去,赵昺闭眼抿唇,早已吓昏。他心中暗暗叹息,忽觉大船一震,船上众人无不东倒西歪。云殊拿椿站定,心下骇然:“不好,那头鲸鱼真来作怪了!”
恶斗两人下盘不稳,各自退开。贺陀罗定住身形,毒念大起:“姓梁的小子坏我大事。洒家得有今日,全是拜你所赐。”暴喝一声,“般若锋”横批竖斩,直扑梁萧。梁萧举棒拆了两招,足下又是一震,船身再倾。梁萧动念奇快,借势转身,抢到贺陀罗身侧,挥棒刺向他的“五枢”穴。这一招合以天时地利,贺陀罗躲闪不开,长吸一口气,“五枢”穴忽地陷落三寸。梁萧这一棒本已刺到肌肤,忽觉棒下一虚,错愕间,贺陀罗掷出“般若锋”,向他面门飞来。
梁萧不及转念,双腿钉地,上身后仰,忽觉“般若锋”掠面而过,刮得面皮生痛。他避过这一招,心道贺陀罗兵刃脱手,正好趁虚而入,身形未稳,杆棒挽出一个平花,刺向贺陀罗胸口。谁料贺陀罗反手一招,“般若锋”忽又飞回。梁萧收棒不及,“般若锋”寒光数闪,喀喀两声,杆棒断作三截。
贺陀罗这一放一收,正是“大自在天之舞”的杀招,用此破敌,鲜有不中。梁萧勉强躲过,贴地蹿出丈余,他翻身跳起,正想反击,身侧一股劲风忽地袭来。这一掌全无征兆,梁萧只觉腰胁剧痛,身不由主地抛起两丈,直向海中落去。下坠之际,他恍惚看见,云殊立身船头,一手握拳,脸色阴沉。梁萧的心中一阵狂怒,一道殷红血箭夺口而出,跟着哗啦一声,冰凉海水四面涌来,生生将他拉扯下去。
云殊眼看梁萧落海,心头突突乱跳。方才梁萧退后之际,竟将腰胁送到面前,他头脑一热,忍不住挥掌暗算。眼看这生平大敌遭受灭顶之灾,心中既兴奋无比,又爽然若失,不由仰首望天,心想:“苍天有眼!娘亲姐姐、众位同门、方老前辈、大宋千万将士,这恶贼终于死啦……终于死啦……”想着不觉长声大笑,只笑了半声,忽听尖声惨呼,一道绿影自旁掠过,直奔海中冲去。云殊见是柳莺莺,慌忙伸手将她拽住。
柳莺莺昏乱中给他扣住肩膊,欲要挣扎,又觉浑身虚脱,蓦地双膝一软,爬在船舷惨呼:“梁萧……”下方海水碧沉沉的,哪儿还有半个人影。她的眼前一阵晕眩,两耳嗡嗡作响,瞧着海面呆了半晌,忽听花生的呼声若断若续,悠悠传来:“别吓俺……啊哟,晓霜要死啦……要死啦……”又听贺陀罗笑道,“云大人与洒家真是默契。哈,用你们汉人的话说叫什么来着?对,‘天作之合’。哈,这一掌使得真是绝妙!梁萧这厮,一定不活啦……”
柳莺莺听到这儿,耳中只有一个声音反复激荡:“不活啦……不活啦……不活啦……”一时间,心中千针万刺,痛苦难忍,忽地玉掌圈转,回击云殊胸口。云殊避过她的掌势,正色道:“柳姑娘!梁萧大奸巨恶,天下人人得而诛之……”柳莺莺纵身跃上,双掌乱挥,尖声叫道:“你胡说!他拼了性命,只为救你怀中的孩子。他是坏人,天底下还有好人吗?” 云殊心头微微一动,一边闪避她的攻势,一边回想梁萧的种种举动,也不觉深深迷惑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