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羡鱼马步陡沉,双掌前后推出。他的“缺月掌力”取法明月亏盈,右掌如缺月亏蚀,以虚劲接引化去白不吃身上的旋劲,左掌若圆月满盈,以实劲抵住他后心,这般虚实互易,反复数次,白不吃只觉身子忽轻忽重,脚下忽高忽低,蓦地一阵天旋地转,双腿虚软,坐在地上,肥脸好比酱爆猪肝。
梁萧一袖压住三大高手,伸手在桌上一按,飘然落到小童身前。金翠羽厉声娇叱,轮指勾动琴弦引起五支小箭,铮铮铮鱼贯射出。这五箭叫作“五音箭”,依宫、商、角、徵、羽五音发出,快慢不一,方位莫测。
梁萧却不回头,左手反转,五指连弹,每一指俱都弹中箭身,只听得得之声不绝,“五音箭”风车般掉了个头,飕飕飕向金翠羽反射回去。金翠羽心中凛然,手上却不慌不忙,抡起琵琶,铮然数响,又将五支小箭挂回弦上。梁萧见她接箭手法如此精妙,心头喝了声彩,右手毫不怠慢,仍是抓向小童。小童年纪虽小,却也不慌,左掌一挥,右手食中二指从下方穿出点向梁萧脉门。梁萧笑道:“穿花蝶影手?”小童被他叫破武功,心神一乱,忽地手腕疼痛已被死死扣住。
关洛四杰见神鹰使被擒,无不惊怒,贾秀才纵身抢出,使招“日上三竿”直击梁萧面门,梁萧方要拆解,贾秀才身子右偏,变招“懒妇绣花”,毛手毛脚直掏梁萧腰眼。
梁萧瞧他拳法有趣,微感好奇,右手抓起小童,左手与他拆解。顷刻间,贾秀才连使“步履踉跄”、“昏天黑地”、“饭来张口”、“衣来伸手”,偏来倒去,俱是“懒人拳”中的妙招,看似疏懒,实则似拙还巧、杀机暗藏。转眼间,两人拆到第五招上,贾秀才使一招“醉踢南山”伸腿扫出,梁萧左掌斜挂,贾秀才立足不稳向后跌出。梁萧身形略转,探臂如风抓他腰际,贾秀才慌忙使招“懒人脱衣”,身子一蜷贴地蹿出,只听哧溜一声,贾秀才一身儒袍被梁萧抓在手里,梁萧但觉入手滑滑腻腻,低头一瞧,手心里满是污垢,大感烦恶,将衣袍丢在一旁。
贾秀才翻身站起,浑身上下只剩一条裤衩,刷地撑开折扇,哈哈笑道:“臭贼子,哈哈,老子的衣服可是宝贝,哈哈,摸一把赚十斤老泥……哈哈……”他一迭声笑得面红耳赤,可又始终停不下来,他虽躲过梁萧一抓,却被指风拂中了腰上的笑穴。
池羡鱼为人磊落不肯恃多为胜,见贾秀才败落才朗声道:“阁下好功夫,池某前来领教。”一个箭步蹿上去,呼呼拍出两掌。梁萧但觉掌风扑面也挥掌迎上,顺手一带,引得池羡鱼两掌交错粘在一处。池羡鱼大喝一声,使出“缺月掌力”,左掌实出,右掌虚引,哪知左掌内劲吐出却如泥牛入海,无影无踪,一瞬间,大得出奇的内劲涌出梁萧掌心,撞向他的右掌。池羡鱼右掌正自空虚,被这无俦内劲一撞,身子一晃,面涨通红,慌忙双掌虚实互易,左虚右实。但梁萧也用上了碧海惊涛掌中的“生灭道”,以虚当其实,以实冲其虚。霎时间,池羡鱼被那掌劲连撞三次,脸色由红变青,由青变紫。其他三人瞧出不对,不由齐声叫道:“池老大。”但他们都知池羡鱼的脾气,空自着急却不敢上前相助。
梁萧见池羡鱼面色涨紫,眉间透出一股黑气,心知再过片刻,这人不死即伤,心想:“这四人均是豪侠,我伤了他们大不妥当。”掌力骤缩,池羡鱼噔噔噔连退三步,白不吃一步抢上将他稳稳扶住。
小童对着梁萧拳打足踢,大叫:“刀疤脸,把我放开。”他人小拳轻,落到梁萧身上全无动静。梁萧对脸上刀痕颇为忌讳,心头怒起,劈手夺过他的泥金小扇,冷笑道:“你姓花?”小童一愣,冲口而出:“你怎么知道?”梁萧道:“瞧了‘穿花蝶影手’我还不知道?何况除了天机宫,哪儿养得出你这小怪胎?”那小童怒啐道:“你才是怪胎呢。”
梁萧撑开那把泥金小扇,瞅着那行草书,念道:“花香满庭,慈父渊赠爱子镜圆。”他合上泥金小扇,冷冷道,“花清渊是你爸爸,你叫做花镜圆吧?”小童小脸通红,叫道:“是又怎么样呢?不关你的事!”梁萧心想:“这孩儿果真是晓霜的幼弟,当日我被他爸爸使诈擒住,瞧过这小子一次,那时他尚在襁褓,而今这么大了?”
花镜圆正作恼,忽见梁萧的目光柔和起来,不禁一呆,只听梁萧幽幽叹了口气,软语道:“镜圆,你姐姐还好么?”花镜圆皱眉道:“我姐姐?我哪有姐姐?”梁萧身子剧震,心中没得一乱:“是了,当年晓霜冒天下之大不违拼死救我,势必激怒花无媸。老太婆一贯狠毒,当年将晓霜逼出天机宫,这次说不定将她幽禁起来,不许她和爸妈、幼弟相见,甚至不让花镜圆知道她这个姐姐。这十多年中,也不知晓霜经受多少苦楚……”花镜圆瞧得梁萧的面色渐转苍白,目光森冷,宛如电光,饶是他胆大妄为也不觉害怕起来,突然间,梁萧长声厉笑,怦然一声大响,将身旁的木桌拍得粉碎。
花镜圆哪儿受过这种惊吓,忍不住扁了扁嘴,眼里淌下泪来。风怜忙道:“师父,你吓着他了。”伸手将花镜圆揽过,掏出手巾给他拭泪,花镜圆有人怜惜,止不住地往外淌泪。梁萧一怔,苦笑道:“可别让他逃了。”风怜茫然不解,问道:“他一个孩子,你抓他做什么?”梁萧道:“你别多问,他不是寻常孩子。”
池羡鱼调息已毕站了起来,铁青着脸道:“今日‘关洛四杰’一败涂地,还请阁下留下万儿来,也叫咱们栽得明白!”风怜接口道:“你问我师父啊?他是‘西方巍巍,大哉昆仑’!”四杰一愣,不解其意,梁萧眉头一拧,说道:“风怜,不要乱说。”转身向四杰道,“四位倘若有暇,不妨转告天机宫主花清渊,花镜圆在我梁萧手里,他若要儿子,便让花晓霜来开封铁塔见我。”
他话没说完,关洛四杰脸色已然发白。十年前,梁萧震怖一时,当时关洛四杰犹未结义便已听说过他的恶名,天下侠义之士说起梁萧二字无不咬牙切齿,恨不能生食其肉,夜寝其皮。换作往日,四人明知不是对手也要以死相拼,但眼下花镜圆落入敌手,四人心有忌惮,兀自恼恨却不敢妄动。
梁萧说完,拂袖转身下楼牵马去了,风怜向店小二讨了一把描花纸伞,抱着花镜圆随在后面。白不吃瞧二人背影消失,跌足道:“池老大,难道就这么算了?”池羡鱼沉吟道:“这大魔头绝迹十余年,今日竟然出现在此,只怕天下从此多事。三弟,你门庭广阔,设法将消息报与天机宫;四妹,你火速乘马渡过黄河,去江西总坛求见云大侠,这魔头是他的夙敌,你千万让他有个提防;二弟,你身子不便,就留在开封监视此獠动静。”白不吃急道:“老大你呢?”
池羡鱼拈须叹道:“为兄要将消息散将出去,招引四方好手。这魔头大奸大恶,仇家遍布天下,若是大家齐心协力,定叫他不能生离中原。”白不吃一拍大腿,喜道:“池老大高见。”贾秀才默然片刻,忽道:“池老大,恕小弟多嘴,这梁萧恶名虽著,但气度不凡,不似传说中那么不堪。”池羡鱼冷笑道:“但凡大奸大恶之辈,必有过人的气度。”贾秀才叹道:“老大所言甚是,唉,此等人物,偏要弃善从恶,可惜,可叹!”四人商量已毕,各行其是。
到了铁塔下,花镜圆兀自呜咽,双眼红肿得活似两个核桃。风怜笑道:“小不点儿,我当你挺硬气的,原来这样爱哭,到底还是小孩子。”花镜圆把泪一抹,怒道:“你休要瞧不起人,我才不是小孩子。”风怜抚摸着他的头,道:“做小孩不好么?脸上老气横秋的,一点也不好玩。”花镜圆哼了一声,撅嘴生气。
二人一边说话,一边随梁萧进了铁塔,片刻功夫升到塔顶,只见下方城郭井然,尽收眼底,黄河远去,飘然若带。梁萧自顾盘膝打坐。风怜向外瞧了片刻,神朗气清,对花镜圆道:“小不点儿……”花镜圆怒道:“我才不是小不点儿。你大我几岁就了不起吗?”风怜咯咯直笑,伸出纤纤二指在他小脸上拧了一把,说道:“哪有你这样雪白粉嫩的大男人?”花镜圆不禁语塞,小脚一跺,道:“你瞧不起人。”恨恨坐在地上。
风怜傍着他坐下,笑道:“小不点儿,你别害怕,我师父不是坏人。”花镜圆道:“那干吗抓我来这里?”风怜瞅了梁萧一眼,心中也很疑惑,半晌说:“我也不知,小不点儿,你是离家出走么?”花镜圆瞅她一眼,冷冷道:“你胡猜么?”风怜道:“我小时候跟爸妈斗气也离家出走过,但饿了两天就忍不住回家啦。”风怜最喜欢小孩子,见花镜圆有趣,便千方百计逗他开心。
花镜圆被她笑嘻嘻看着,不禁面皮发烫。他是花家嫡孙,尚在襁褓之中便被长辈们宠爱有加,更得侍女忠仆全意抬举,从没哪个女子跟他这样促膝谈心,连这等出走未遂的往事也跟他说起。花镜圆聪明早慧,心性不同寻常,听了这几句话,对风怜油然生出几分好感,想了想说:“我家在一个四面环山的大山谷里,叫人气闷得紧。上个月,秦伯伯受姑爹之托出谷办事,我想要跟着他,但爹妈不让,可奶奶最疼我,被我纠缠不过就说让我出门历练一下,长长见识。爸爸最听她话的,不好再说什么了。可奶奶要闭关修练,没空陪我出来,恰好姑婆婆和姑公公来谷里玩,姑公公是天底下最厉害的武学高手,比这个刀疤脸厉害多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