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三娘子进城急匆匆的抓了药,又排了冗长的出城队伍,赶回二十里外的村子时,已然夜半。
她推开大门,夜色中,家中一片安静。
“二姐?怎的不点油灯?”
她在黑暗中摸索着点了灯,转过头看屋内,被坐在二姐床头的大姐吓了一跳。
“大姐,你回来了?怎得也不提前打声招呼?”
吕大娘子喃喃说了句什么,吕三姑娘正忙着查看重病的二姐,没有听清。
“大姐,啥事?我先给二姐熬药去,你几时到的?吃饭了吗?”
吕大娘子突兀的大声说道:“我说我被休了!”
吕三姑娘呆立当场。
“怎……怎么会这样?”
“还不是为了上次的花鸟疏,我当时拿了家里所有的钱投在了你这,可如今全赔了进去,家里公婆,你姐夫,妯娌个个见我不顺眼,羞辱打骂我都忍了,可如今他们竟然将我休了……”
吕三姑娘只觉得一座大山压在了她的头顶上,都是她的错,若不是她学会了织花鸟疏的技艺,若不是为了二姐的嫁妆她孤注一掷,要不是她起了头要买新织机,若不是花鸟疏突然变成了白菜价……二姐不会抑郁至重病缠身,大姐不会被休回家……
明明有三个人在屋子里,可整个屋子死寂的落针可闻。
这是门外传来嚣张的吆喝声:“里面有没有喘气的?有赶紧出来交税,不然砸门了。”
吕家三姐妹相视一惊,前一阵子不是刚刚交了这季的蚕税吗?怎的又要交?
吕三姑娘知道这些税官下手毫不客气,不应真的会砸门,她只得出去开了门。
“官爷,这季的税不是已经交了吗?怎的又要收?”
那税官蛮横道:“让你交你就交,哪里那么多废话?”
“官爷,小女家中已无银两,不知可否宽限几日?”
“我给你宽限几日,谁给我宽限几日啊,还有两天老父母就得见到银子,没银子我的乌纱帽就得飞,赶紧的,哥几个,进去给我搜。”
吕三姑娘气的双眼通红,她一家仅剩下三姐妹相依为命,她和二姐皆未出嫁,哪里能由得这些人闯进去?
“谁敢进来?不就是交税吗,我们交便是。”
吕三姑娘回到里屋,环顾一周,家徒四壁,哪里还有值钱的物什?二姐躺着床上,气息奄奄,大姐坐在床头,失魂落魄,她该如何是好?
她目光转向了那屋内最值钱的织机,她闭了闭眼,曾经她把一切的希望都寄托在了它身上,她好像天生适合织布,多么复杂的花色,她只需看过几遍,便能学会,她想着,总有一日,她也能像那些技艺非凡的人一样,创造出属于自己的花色,可如今看来,这千辛万苦省吃俭用得来的机器,竟是个祸根。
她到了门外,道:“家中尚有上好织机一部,且用来交税便是。”
那税官道:“虽是不够,看你家穷成这样,凑合搬走吧。”
吕三娘子亲眼看着那群人搬走了她赖以生存的织机,心中空落落一片,她怔怔站在门口,村里不时传来哭泣声,这个夜晚也不知道多少人家倾家荡产。
陈香儿今日早上不待孙慎之催促,早早便出发去剩余的两个城门楼打探。
她走在薄雾缭绕的街头,越靠近城楼,心头越是沉重。两个城楼向来是兵防的重点,她甚至看到有拿弓弩的兵士站在那里,陈香儿心中浮现出绝望,她的孙郎如何能走出去?
陈香儿呆呆的坐在城楼边的小摊位上,不想回去面对孙郎失望的眼神。
却说柳树巷这边,方秀秀刚忙完早上这一波来喝豆腐脑的客人,转身便看到大哥一脸阴沉的盯着剩下的豆花,这几日也不知怎的,来吃饭的人越来越少。
方秀秀忙装作收拾碗筷忙东忙西的样子,省的她大哥看她不顺眼,又要寻她晦气。
可方家大哥仿佛想起来什么:“秀秀,今日香儿来端豆腐脑没有?”
方秀秀应道:“今日没来。”
“那你端一碗,给她送去。”
方秀秀心中不愿,她与陈香儿一同长大,陈香儿自小得万千宠爱,她自小被呼来唤去,虽说她们平日里也是姐妹相称,可她尽量与陈香儿保持距离。
“臭丫头,想挨打是不是,赶紧给我送过去。”
方秀秀为不吃眼前亏,只好捧起一碗豆腐脑,向陈家油坊送去。这短短的一路,仿佛将少女的自尊蹂躏了一遍,她咬着自己的嘴唇,尽量忽视旁边街坊看过来的目光。
“陈叔,香儿在我家定了豆腐脑,我来给香儿送来。”说完此话,方秀秀的脸直接羞红了。
陈忠并未为难她,道:“香儿去春儿那里了,今日不在家,我这忙着,你直接放在后院饭厅里便是。”
方秀秀听得此言,松了口气,应了声是,便往后院走去。
她将豆腐脑端端正正的摆在了饭厅里,她也不知心中想什么,转过饭厅朝陈香儿的闺房望了一下。
孙慎之自陈香儿走后,便憋闷非常,他听了听外面没有动静,便悄悄的将窗户打开,呼吸着窗外清新的空气,他才觉得好受了些。
这一开窗户,却正好被方秀秀看了个正着。
方秀秀怔在当场,她哪里会想到陈香儿屋内居然会有一个男子。
孙慎之正闭着眼享受这难得的时光,突然一声惊呼惊醒了他,便与一个女子看了个正着。
孙慎之也不由愣住,只一瞬间,恐惧席卷了他的全身。被发现就是死,这几日里这个认知时时刻刻提醒着他,他从不知道自己会爆发出这么大的力量,待他反应过来,方秀秀已经被他捂着嘴巴劫持进了屋内。
孙慎之终究不是心狠手辣之人,更何况他对女子向来温柔有礼,“你别怕,我不是坏人,你不叫,我就把你放开,可好?”
方秀秀被抓住的那一刻,以为自己今日恐怕凶多吉少,可眼前人此话让她明了,他似乎并不想要伤害她,她原本已被吓出的泪珠儿终究没滚下来,她点了点头,孙慎之便松开了捂住她嘴巴的手,却并未放开辖制她的双手。
见方秀秀果真没叫,孙慎之松了口气,“这位妹妹,小生失礼了,刚刚却有不得已之处才得罪姑娘,还请妹妹能够为我保守秘密,不知妹妹可否答应在下?”
见方秀秀只是不语,孙慎之有些急了,只得将随身佩戴玉佩解了下来,“我出来匆忙,如今止有这一枚玉佩,约莫值上千两银子,请这位妹妹万万替我保密,可好?”
方秀秀心道,我说这几日陈香儿怎的天天买一堆好吃的回来,原来在屋子里藏了个情郎,她怎的如此好运,这情郎一看便是有钱人家出来的,又矜贵又斯文,随随便便一块玉佩便值这么多钱,人和人的境遇怎会如此不同?同是邻里,陈香儿自小便压自己一头,如今更是偷偷给自己找了个有钱的夫家,我不服不服。
方秀秀日日在街上买豆腐脑,她早就知晓男人们最爱将眼光放在她鼓鼓的胸上,她装作身体挣扎的样子,孙慎之的手不经意间变成了握在了她柔软的双峰之上。她娇声道:“公子,可否……放开奴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