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桌上一阵尴尬,向华东不悦,朝全师傅道:“表兄呐,于师傅和他仔主要是手艺好,我才请他们来做事的。以后你们还要在同个厨房做事,要好好聊聊。”毕竟是老板发话,即使是亲戚关系,全师傅也不说什么,敷衍地敬了于石弓一杯酒,脸色微红。于石弓则是受不起这等大礼,连忙起身回敬一杯酒。向老板提起一杯酒也站起来,言简意赅道:“于师傅,以后靠你了。”于石弓更是受宠若惊了,低着头说不敢不敢,这时周师傅和全师傅也站起来,于石弓回了于连宗一个眼神,于连宗会意提起酒杯,虽然还不会喝酒,如此隆重庄严的场面不能不参与。五个人一起干杯,于连宗喝下杯中烈性白酒,直觉舌头小腹火辣至极,痛苦难受却不能表露出来,强自镇定,稚嫩的脸庞红一阵、青一阵,惹得向华东和周师傅一阵欢笑,于石弓一阵苦笑,全师傅表情冷漠。这是于连宗第一次吃到如此名贵的菜,红白相杂的麻婆豆腐看起来没有热感,但夹起一块放进喉咙时,差点没烫死他,一股焦灼火热的刺激感在舌头蔓延。对于蛇肉他不陌生,他吃了一块榕蛇肉,鲜美可口,这让他想起了几个月前在家乡和大头他们一起捕蛇,他不禁有些伤感,但他不敢在众人面前表露出来。父亲于石弓很不利索得应付着酒局,于连宗一个人安静地吃菜,各种美食又令他忘记了烦恼。这次向老板的简单欢迎宴着实让他大开眼界,原来他跟父亲学的是粤菜,什么盐焗鸡、清蒸鱼、白切鸡都是这个范畴内。而吃着周师傅做的川菜,他觉得这种麻辣清爽的感觉与众不同,一下子就爱上了川菜。以后就要跟着两个大厨共事了,他心里琢磨着以后也要烧出这样好吃的菜。
酒席散去后于石弓已经喝得有点醉熏,两眼有些迷离,回到房间后不知怎的哭了起来,于连宗不知道怎么好,这还是他第一次见到父亲伤心的样子,不知为何流泪。于石弓眼泪纵横流在有些枯瘦的脸庞,叮嘱于连宗道:“阿宗,向老板对我们这么好你是知道的,在这乱世上好人没几个,我们父子俩以后就是他的仆人了,你可得好好帮忙烧菜。”于连宗抬起头,重重点点头,小声道:“阿爹,是不是就像之前服侍莫老爷一家一样?”谁知这话一出,于石弓有些恼怒,冲他骂道:“莫老爷不念旧情,偏袒李土彪,害我于氏一族人,你别再提他。”于连宗哦了一声,见醉酒的父亲支持不住,赶紧扶他睡下。他打开小窗朝外面望了一眼,月色皎洁,珠江水面片片银波翻滚,偶尔有一些船声传过来,空气有些清凉,他闭眼深吸一口气,脑子里满是向华东、全师傅、周师傅、叶问师父、阿来等身影,最近发生的事情太多了,他只跟着父亲来到大广州谋生,未来如何不得而知。困意渐渐来袭,于连宗微掩窗户,盖上薄被睡下。
向华东的于石弓酒楼生意红红火火,每天食客进进出出,必须要有各种美食来满足他们的食欲,所以酒楼的厨房不是一般的大,有看起来非常齐全的厨具设备,还有各种栏架盛放着各种食材。厨房过道四通八达,人员来往方便,从厨房大门一进就可看到两个较大的厨位,不难推测出这是大厨师做菜的地方,也就是厨艺精湛的全师傅和周师傅。其他的厨位大小不一,由其他两三名厨师各司其职。于石弓父子初来乍到,被分在了一个角落的厨位,能在大酒楼当个小厨师,于石弓父子就感到很满足了。父子头天进厨房做事,逢人边低头哈腰问好,生怕得罪了别人,在自己的厨位上等着客人点菜。全师傅和他的帮工们好像很看不起于氏父子,时不时鄙夷地看过来,那表情似乎在说父子俩是通过关系进来的,而不是靠厨艺,想进来还得过他们这一关,于连宗和于石弓时刻保持微笑,心里非常难受。周师傅则向平常一样向厨房里的人打招呼,得到工人们的尊敬。
到了中午时分,来酒楼的食客多了,前台的人不断拿着菜单来厨房催菜,厨师和帮工们开始了繁忙的烧菜工作。于石弓一边做菜,一边口述步骤顺序,于连宗不敢违拗父亲的意思,认真记下领会。于连宗在闲暇时刻不由自主地望着其他师父忙碌的身影,全师傅擅长做粤菜,特别是蛇羹,广东人爱吃蛇肉,因此来酒楼吃蛇肉的人络绎不绝,蛇肉成了酒楼的一个招牌菜。但在于连宗看来做菜的手段手写血腥残忍,全师傅身边的帮工们很熟练地从笼子中取出想要的蛇,笼子混杂着各种蛇,身躯交缠滚动,嘶嘶地突出红信子,非常吓人。帮工们很快把蛇斩头、放血、开膛,清洗,一气呵成,斩下的蛇头还在颤动,伺机咬人,帮工很快用铁钳夹着放进炉火中烧毁。全师傅接过蛇身,用刀将其斩成几段,放进事先烧好的汤水中,在放上一些杂菌和青菜等佐料,熬上一段时间出锅叫人端蛇汤上去。这时,全师傅擦了擦额头上冒出的汗水,瞪了一眼于连宗,似乎怕他偷学似的,于连宗赶紧把目光转移到周师傅的厨位。周师傅看起来就是一个性情温顺和善的人,左手拿着铁锅上下左右在炉火上转动,右手拿着铁柄不断翻动里面的食材,他看到周师傅放了很多辣椒,弥漫出了一股刺鼻的辣味,铁锅倾斜在盘子上方,锅内冒着滚滚热气的菜带着一股哗啦声倒入盘中,周师傅用水把铁锅洗干净,转而炒下一道菜。周师傅早已发现于连宗痴呆地看他炒菜,微微对他一笑,于连宗也呵呵一笑。于连宗第一次感受到大厨房内厨师们厨艺的神奇,久久不能回神。于石弓看出儿子的惊呆,不耐烦道:“臭小子,厨房内的活,以后有得你去学去做。”于连宗赶紧帮父亲递过一些食材,专心看父亲做菜。
于石弓擅长做纸包鸡、云吞捞面、干炒牛河等一些小众名吃,一丝不苟地按照菜单做菜,于连宗时而蹲下来控制灶台的火候,时而起身看父亲如何把各种食材烧制成一道道美食。不只是于连宗在看,其他的厨师和帮工都在看这对新来的父子有什么能耐,于石弓心里有些紧张和害怕,表示压力有些大。于石弓做的是纸包鸡,把鲜嫩的三黄鸡剁去头、颈、脚后拌入一些蜜汁,腌制包好,使得蜜汁充分入味,再用一些烟纸包好,放进花生油锅烧沸,等纸张炸至转为深黄兼透明色,局部膨胀时,把包裹的鸡从油锅捞起。站在一旁的阿来等不及地要于石弓掀开烟纸看看里面的鸡肉,这时整个厨房内的其他人都望向于石弓手中的纸包鸡,于石弓笑着把纸掀开一部分,只见被纸包裹的鸡肉滑嫩鲜美、香气逼人,一看就是上等美食。其他人都赞叹不已,于石弓急着用纸掩盖住鸡肉,交给阿来道:“快送去给客人,等下香味就快消散了。”阿来马上端着纸包鸡去了餐厅。果然客人都非常喜爱吃纸包鸡,一时点菜不断,让于氏父子忙不过来。周师傅朝父子俩竖起大拇指,嘿嘿点头。全师傅则生气地哼了一声,好像自己的风头被夺走一般,周围的帮工们目光凶恶起来。于石弓担心起来,往后的日子肯定会不好过,嘱咐于连宗做事小心谨慎,不要得罪全师傅。于连宗也意识到这点,不敢再望向那边。
因为于石弓做出美味的纸包鸡,吸引了更多的食客,三元酒楼的生意更好了,向华东为此重重奖了于氏父子一笔钱,于石弓不敢收钱,道:“知恩图报,能在向老板这里烧菜是我父子俩的福分。”向华东还是大方地把钱塞在他手里,于石弓千恩万谢。同时父子俩明显发觉,全师傅对他们的敌意越来越深了。于石弓哪敢得罪酒楼向老板的表兄,每晚酒楼打烊后带着于连宗跑过全师傅这边,尽说好话,不断敬酒,一脸求和的样子。全师傅反而不领情,继续保持高傲的态势,不发一言,不回一杯酒,周围的帮工们也怒视这对父子。于氏父子只好悻悻走开,这时周师傅都会拉他们过来喝点小酒,吃点小菜,解除尴尬的情境。周师傅人缘好,口碑高,全师傅奈何不了他,看着他们亲近的样子,生气地咽下一口闷酒,轻哼一声走开。于连宗和父亲愈发感到事情的严重性,深陷忧虑,不知如何是好,这时全师傅安慰他们道:“你们继续在厨位烧菜,等过一段时间就会好了,全师傅不是那么小心眼的人。”于石弓敬了他一杯酒,轻叹道:“希望如此。”
结果倒霉的事情来了,此后于连宗和父亲做菜遇到了许多麻烦,端上客人餐桌的菜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一些诸如蚂蚱、蟑螂的虫子,向华东不断向客人赔礼道歉,有些责怪于氏父子,于连宗和父亲感到冤枉,做菜的时候已经很小心了,应该是送菜的过程出现了问题。然后就是全师傅的帮工在走过于石弓厨位时,会“不小心”地碰碎一些器皿之类的东西,或者当于连宗和父子走动时“不小心”地绊倒他们,在或者是于氏父子所需食材和木材不能按时供应,导致不能及时做菜,客人的意见很大。看着父子俩被向华东数落的窘样,全师傅等人则是幸灾乐祸地坏笑,周师傅同情他们,但爱莫能助,不敢劝阻全师傅。阿来在前堂招呼客人,往来于前堂和厨房之间,眼尖的他好几次碰上了全师傅的帮工往于石弓烧的菜中做手脚,虽然产生阻止的想法,无奈全师傅的权势大得很,每次都提醒于连宗注意一下全师傅的举止就行了。有一次于连宗受不了被全师傅这样捉弄,几次鼓起勇气跑过去恳求全师傅等人不要为难他和父亲,全师傅则以诬赖好人为借口对他动手动脚,于石弓见到了马上跑过去赔不是,拉回于连宗当着他们的面狠狠教训一顿,于连宗见父亲这样委曲求全,并没有发作,低着头随父亲走开。父子俩连受重重打击,做菜不顺利,总有一天会被向华东解雇,这正是全师傅等人梦寐以求的结局,看来他们玩阴的手段很是了得,知道这对父子不敢向华东面前告状。
父子二人忍气吞声,在厨房里低头做人做菜。于连宗感到非常郁闷难受,时不时走出酒楼外边的长堤岸上,享受从宽阔的珠江吹来的清爽河风,忧郁看着来往的船只和停泊在江面的船艇。长堤的繁华街道上各种酒楼林立,各种坐着汽车的大人物在门口下车,进入酒楼,许多黄包车也载着人,在街道上急匆匆地来往,叫喊声、车铃声、吆喝声混杂一起,成群的乞丐在酒楼面前争先恐后地争吃倒出来的残食,于连宗感到有些恶心,转头望向横跨江面的海珠大桥,巨大的钢架结构在阳光照耀下闪闪发光,他避开耀眼的阳光,呆呆望着走动的行人。忽地,他想起当初他就是乘坐黄包车从海珠大桥来到长堤三元酒楼,结果过着受气的日子,还不能发泄出来,一想到这他就非常气愤。他跟父亲学做菜已经有一些日子了,忙忙碌碌,都快忘了外面的世界。他惬意地舒展了身子,突然想起了小红教他的几招防身功夫,他靠着回忆练了起来,发现还挺熟悉,于是越练越开心,不一会儿就冒出大汗。他很想见见叶师父和小红,感谢他们的救助,同时他也开始想念家乡临贺镇的一切。
这时于连宗突然感到肩膀后面受到了重击,一阵剧痛,他迅速回头一看,一只拳头捶在了背部,顺着细白的手腕网上看,他突然转怒为笑,那是一张熟悉的面孔——小红。小红则七分恼怒、三分惊喜道:“阿宗,你就只会呆在这里憋气!哼,这么久都不找我,我才轻轻打你一拳你就受不了,看来我教你的防身招式你都全忘掉了。”于连宗急忙回身道:“小红你怎么会出现在这里?你都快吓我一跳。我没憋气,我只不过在江边走一走。”小红打量了他一眼,问道:“走一走?难道走一走就能解决你们父子俩已经陷入的麻烦了吗?”于连宗被她这么突然一问,吃了一惊,随后想到了小红知道了他和父亲被全师傅摆弄的事情,脸一红,道:“你怎么知道的?”看着于连宗的窘样,小红扑哧一笑,道:“哼,要不是阿来告诉我,你刚刚就不会这么突然给你一拳了,这样隐忍真不行,得好好教训一下那个全师傅。”于连宗听说小红要出手替他教训全师傅,还没来得及她怎么会认识阿来,就连忙晃手道:“不行,你千万别动手打人,这是人家的地盘,我和父亲刚刚来,不懂规矩,得罪了全师傅,过段时间就好了。”小红见他一副懦夫的样子,皱眉道:“真是服了你们父子俩,被人欺负了还帮人说好话。”于连宗无辜地摇了摇头,两人沉默了一会。于连宗想打破一下尴尬的气氛,笑问道:“小红你怎么突然来三元酒楼,还鬼一样地出现在我后面,给我一拳。”见他这么一问,小红稍有得意,要于连宗猜猜看,于连宗猜不出。小红突然打出一拳,于连宗这回有防备,侧身用手接拳。
小红见他这回反应迅速,收拳回来,笑盈盈道:“你小子吃了一回亏,真长记性。那我就告诉你,我这次来主要是为了看一个人。”于连宗突然脸红,心想是不是他。小红似乎看出他的内心想法,白了他一眼,郑重其事道:“你们酒楼向华东老板的千金——向茵,今天是她的生日,我和师父特地过来祝贺。”于连宗大吃一惊,一头雾水道:“向老板的千金?没听说过。”小红埋怨道:“谁叫你整天窝在厨房里受气,连酒店有什么人都不打听一下。人家向大小姐正在培英中学读书呢,快要考大学了。酒楼里的人都让着她。”于连宗傻傻地点了点头,小红上前一步,一脸坏笑道:“想不想教训一下全师傅等人?”于连宗一脸坚决地摇头,小红不悦道:“真是个呆驴,活该被人骑,难道你就这么等到最后被人家撵走吗。”于连宗又一脸坚决地摇头,小红神秘笑道:“这就对了,放心好了,一切包在我身上。不过只要一个条件。”
“什么?”于连宗抬起头问,也不猜测小红自信满满的心思。
小红微笑道:“那就是事成之前你和你爹得为向茵的生日庆祝做一顿好吃的,事成之后你可得请我吃一顿好的,也就是云吞捞面。”于连宗感觉全身血液有些沸腾,想起全师傅得意的样子,心里一阵厌恶,对小红道:“好,我答应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