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吃就多吃点,阿妹你也多吃一些。”一个温和带有关爱的声音道,站在隔墙木板外的向茵三人从透光的细缝见看到这一温馨的一幕,大吃一惊,面面相觑,都读懂对方震惊的眼神,刚才说话的那个人就是添仔。
一个衣着褴褛的可爱小女孩从蟋蟀罐子走过来,看来那几声蟀声都是从那里发出来的,现在还有一片低微的蟋蟀声充斥着整个小木屋。小女孩拿起一片油色鸡块,轻轻尝了一小口,很懂事地递给添仔吃,添仔摸摸她的头,摇摇头表示不饿,小女孩还是坚持给他鸡块,添仔笑容满面地接过吃了几小口,小男孩发现添仔没有了右手食指,惊恐地用手指着,没有说话,小女孩眼有忧虑,细声问:“阿哥你的手受伤了?”
添仔愣了一下,尽力维持笑容,看了看被砍断的食指伤口位置上的洁白丝布,道:“一点小伤,阿弟阿妹,明天一早我们就离开这个地方会好不好?”小女孩和小男孩不说话,一致点点头,他们虽然不明白也不问缘由,但很乐意听从大哥添仔的话。小男孩转头看了那几罐蟋蟀,道:“阿哥,要带他们一起走吗?”添仔柔声道:“那当然咯,我可是要靠它们挣钱呢,等阿哥挣到钱了,就给你们买很多好吃的。”
小女孩两眼放光,充满期待,随后问:“那皇中皇去哪了,它可是最厉害的蟋蟀。”添仔瞬间石化不能回答,眼角渗出几滴泪水,但还是忍住不流泪,微笑道:“阿妹呐,皇中皇已经去野外了,它已经没那么厉害。”小木屋里相依为命的三兄妹继续展开诚挚无邪的对话,虽然夹杂着美丽的谎言······
向茵三人怔怔看着眼前温情的画面,心头那股对添仔怨恨敌视的情绪慢慢地被消融掉,三个人互相对视一眼,向茵和李红硕眼眶泛红,一脸同情,于连宗也深有感触,原来添仔的命运比自己还惨,他这么着急带着弟妹离去,看来是要躲避庄家的追杀,背井离乡,他这个大哥当得很称职。三人没有说话,心照不宣,正打算再看一眼时,李红硕不小心碰到了隔窗木板,发出了“咯吱”的声音,引起了添仔的警觉,添仔还是充满温情的笑意喂弟妹吃饭。
向茵和于连宗都朝李红硕瞪了一眼,李红硕很无辜地被他们看着。添仔这时抡起小铁锤,慢慢地走向隔窗木板。不好,被发现了,于连宗比划着逃走的手势,手指变换出一、二三,等数到三个人一块冲出去,向茵犹豫一些,等于连宗和李红硕冲出一段距离,才开始起身跑走。这时添仔已经从细缝看到了她奔跑的背影,大为震惊。于连宗赶紧回身拉住向茵的手,接着再拉紧李红硕的手,逃命似地跑进黑漆漆的道路中。
添仔走出来站在起先向茵站在的位置,对已经没入黑夜的身影小声骂了一阵,同时怔怔望着他们离去的方向,直到他的脚突然碰到了一个包裹,视线转入脚下,小木屋里的小女孩问添仔是不是有什么人,添仔微微一笑,道:“没有,只是几只落荒而逃的小猫。”小女孩和小男孩笑了。
三人跑了一段长距离停下来慢慢喘气,预计添仔没有追来,就放松地走着。李红硕喘着粗气道:“这个添仔真不简单,原来这么疼爱他的弟妹,和白天我们见到的判若两人。”于连宗同情道:“他们三兄妹挺可怜的,背井离乡来广州谋生,现在明早又要逃命。”向茵正要说话,这时李红硕小声抽泣,泪水哗啦啦地流出来,向茵关切道:“小硕你怎么了,不会被添仔三兄妹感到了?我就知道你是个感性的人。”
李红硕既摇摇头,又点点头,弄得向茵、于连宗一头雾水,李红硕蹲在路边哭了一会,望着珠江河面的水雾,凄然道:“我想起了我家也是三年前从大东北一路逃命来到广州,日本鬼子占领了我家,我爹娘好不容易带着我逃离沦陷区,现在我一家人过得很清苦,我不打算念书,我爹娘逼着我念,说只有念书有了学历,以后不愁嫁不到一个好人家,而他们没日没夜地工作,攒下的钱都给我。”
说完她又哇的一声大哭,向茵和于连宗蹲下来不但安慰她,于连宗道:“东北在哪?”向茵摇摇头,李红硕擦拭白净脸庞上的清泪,道:“很远很远,被日本鬼子占领了,现在又听说要占领北平,我的很多同学都往南逃命。”于连宗身子一震,原来大中国还有这样悲惨的现实,日本鬼子侵略国土,难民潮不断涌现,他义愤填膺道:“硕姐放心,我阿爹虽然说过现在社会上很乱,叫我当个厨师保命,但政府军队会打跑日本鬼子的。”他说这句话也没底,他没见过日本军队,是个什么形象,魔鬼的形象?
李红硕仿佛将于连宗当做鬼子,痛骂道:“国民政府的军队没有抵抗,还打炮个屁,他们自己都被鬼子军队打得屁滚尿流,一路上都是尸体。”于连宗吓了一跳,低头不敢说话,看来不了解情况别乱安慰人,反而弄巧成拙。学院拍拍两人的肩膀,笑道:“都别说了,现在生活在广州城不是挺好的吗,没有鬼子打来,我们仍然是好朋友,今天我们可是团结协作赢得冠军。”还没说完,她白净的脸庞就泛起一阵红潮。
李红硕站起来,又哭又笑,道:“宗仔、阿茵,有你们陪在我们身边真好,最起码我都能过得不那么煎熬。几天我们赢了几万块银元,我们一起分了,我要给我们爹娘买一套大房子,让他们过上好生活。”于连宗这才想起奖金的事情,他不敢开口,朝向茵看去。向茵这时脸色尴尬,缓缓站起来,面有愧意地看了两人一眼,低声道:“那几万块奖金我落在添仔木屋隔窗地上了。”于连宗和李红硕几乎同时“啊”的一声喊出来,都不知道该说向茵什么好,李红硕一脸失望,于连宗立刻道:“你们等着,我这就跑去拿回来。”
向茵一把拉住他的手,于连宗感到从她纤细柔软的手上传来不要去的提示,向茵低下头,小声道:“是我故意留下的,他们挺可怜。如果白天我们没有打搅他们的布局,可能添仔他们会好过一些。你们要怪,就赖在我头上。我能叫阿爹拿出点钱作为补偿。”李红硕和于连宗瞬间感到惊天巨雷在耳际打响,不可思议地听着向茵的解释,于连宗渐渐缓过来,终于明白了当初逃离添仔木屋时向茵慢了半拍的原因,故意留下那笔奖金。向茵愧对两人,像一个做错事的孩子低头会过,即使这样看上去仍然楚楚动人,像一朵含羞低垂的玫瑰花。
三个人顿时陷入了许久的沉寂,还是李红硕打破了僵局,她微微一笑,道:“说不定那笔钱能改变他们三兄妹的命运,躲过庄家追杀,阿茵你的做法是正确,我不要你所谓的赔偿,不然你就不是之前我认识的向茵,我也不是你之前认识的小硕,宗仔你说是不是?”说完朝于连宗看去,于连宗从心底就同情添仔的遭遇,非常赞同向茵的做法,换成是他也会这么做,哪敢会要向茵的钱,于连宗笑着点点头。向茵有点不可思议,用水灵灵的大眼睛看着两人,小心道:“你们真的原谅我?”
李红硕突然捏了一下她红润白皙的脸,嗔怒道:“如果你想还钱给我和宗仔,我们会很乐意收下的。”于连宗被逗乐了,微微点头,掩口偷笑,他发觉向茵真的是既聪颖机敏又纯真善良到极致的女孩子,不禁怔怔地看着她晶莹如水的大眼睛。向茵低头会心一笑,突然抱着两人,抬起头俏皮道:“鬼才会还你们钱。”
于连宗被这突如其来的一抱震惊住,他猛地感觉到她和向茵之间不再是大小姐和下人额关系,而是一种纯真又复杂的朋友关系,第一次感到两人的距离如此亲近,当然还有和李红硕的关系。但于连宗受宠若惊,不好意思地挣脱两人的合抱,向茵则和李红硕取笑他像个女人一般羞答答,没有大男人落落大方的气概,于连宗一阵羞愧。
三人摸黑一步一步走回培英中学,快到校门口时也就是晚上十点左右,校门口灯火通明,聚集了许多人,包括向茵、李红硕的老师和同学,向华东、于石弓等人,同时还有几辆豪华轿车,于连宗顿感不妙,眼皮不断跳动,因为走进一步看,向老板和夫人、叶问和小红、全师傅、周师傅、父亲于石弓等人都在那里焦急地来回走动,等的正是他们三个晚点归巢的雏儿。原来向茵三人去“猎馆”斗蟀并且赢得冠军的事迹很快传播开来,登上了报纸头条,向华东听到了这一讯息非常震惊,见女儿向茵迟迟未归,预感在“猎馆”那种三教九流的是非之地肯定会遇上危险麻烦,故当晚让酒店停歇,召集所有人搜寻向茵等人的行踪,自己和一些人守在培英中学门口焦急等待些消息。
于连宗头脑“嗡”的一声,感觉到了世界末日,接下来要接收一次末日审判。而身边的向茵却不以为然,看见父母在学校门前等着,蹦蹦跳跳地招手,大声呼喊:“阿爹阿妈,我们在这里。”向华东听到女儿的声音转身一看,喜出望外地跑过来,向夫人则小声哭泣,哭红了双眼,于石弓低着头一脸凝重,见儿子于连宗安全回来,没有惊喜反而目光严厉地走过去。
于连宗害怕极了,知道接下来肯定要挨骂挨打,不敢面对父亲如刀似剑的目光,周师傅则和善笑道:“于师傅呐,你仔这不安全回来了。”于石弓一声不吭,死死盯着于连宗,于连宗站在原地,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处境相当凄凉,李红硕也跑到父母的身边,留下激动的泪水,她的父母疼爱地拥抱着她,没有多少责骂的话。
而向茵则在父母怀着撒娇,尽力消除父母的担忧和恼怒,向华东和夫人则不断笑骂她的不像话。而于连宗则像是个被孤立的孩子,两只手不断交叉摩挲,于石弓大声呵斥道:“逆子还不快朝众人跪下谢罪!”于石弓的话像是无形的铁棍一样猛地捶打于连宗的膝盖,于连宗忽然双腿发软,“嘭”的沉闷一声,双腿跪在地上,满怀羞愧之心朝着站在校门口的人低头认错,“砰砰砰”的连续磕头声,他额头满是鲜血。
于连宗心生愧疚,觉得都是自己的错,不该诱惑向茵斗蟀,更不该随她去参加什么“猎蟀”大赛,总之一句话,自己就是万恶之源。除了于石弓,在场的人无不惊呆了,大部分人对于连宗的认错也流露出怜悯和同情的目光,几乎同时,向茵和李红硕挣脱了父母紧握的手,跑到于连宗跟前,怜惜地看着他流血的额头,向茵从怀里拿出一条洁白丝带,敷在他的额头上,止住了血,回头对着众人一脸严肃道:“大家不要误会,是我顽皮任性,强制宗仔为我买蟋蟀和陪我去参加‘猎蟀’大赛,他一路上不断劝慰我早点回家,还一路保护我和小硕,尽心尽力,何错之有,我才是麻烦制造者!”
李红硕也受到感染,大声道:“还有我,我们一起‘挟持’宗仔去斗蟀,宗仔一点错都没有。”说着试图强制挽起于连宗的身体,不要让他跪在地上,但于连宗长跪不起。两个女生一起为于连宗“伸张正义”,大家听起来怪怪的,于连宗始终低着头不敢起来,向茵急了,知道于连宗只听从父亲于石弓的话,对于大海恳求道:“于师傅,宗仔平日里在酒楼安守本分跟你学菜,他性子如何你是最清楚了,他的德行如何,更是酒楼全部的人有目共睹,劝我都来不及,怎会怂恿我去参加斗蟀比赛,一起都是我的错,求你快让宗仔起来吧,你看丝带都快被染红了。”还未说完,朝着于石弓跪下,李红硕也应声跪下。
于连宗大吃一惊,赶紧让两人起身,两人没有起,都说要是他不起,她们也绝对不会起,于连宗犯难道:“你们这是何苦呢?不关你们的事。”全场一片骇然,于石弓怎敢接受得起这两跪,正欲说话,全师傅这时上前一步,对于大海讽刺道:“于师傅你好大的面子,竟然都让我们的大小姐当众给你跪下。”小红也站出来,不忍道:“于师傅,宗仔是一个听话的孩子,我是最了解的。还有我师父。”他朝叶问望去,叶问也为于连宗说了一些好话。
于连宗头脑开始有些混乱,觉得自己已经陷入了黑暗深渊,外面嘈杂的声音断断续续萦绕在耳际。
向华东夫妇见向茵竟然朝着于石弓下跪,脸色非常难看,这叫他们脸面何存,面带怒意地朝于石弓看去。于石弓这一下完全慌了,他仅仅是想惩罚一下于连宗,以后别再胡来,谁知道会弄成这样一个尴尬的局面。他赶紧跑去扶起向茵,哀声道:“大小姐呀!你这一跪可是要折我的寿,快快起来。”向茵不起,忧伤地看了一眼于连宗。
于石弓会意,于连宗不起来,向茵和李红硕是绝对不会起,他对着于连宗骂道:“臭小子还不快起来,你还想让大小姐为你求情吗?”于连宗似乎听到了起身的指令,这时才敢微微抬起头,身子慢慢站起来,向茵和李红硕对视一眼,轻轻一笑,和于连宗一块起身。两人的苦肉计救了于连宗,三个人都傻傻一笑。向华东轻咳一声,对众人道:“多谢各位相助,小女才安全回来,大家都累了,先回去歇息,有什么事留着明天再说,改日我向某人宴请大家,回报大家的厚爱!”
众人点点头,纷纷散去。朱辰新和郑清荣这时走过来慰问了向茵和李红硕,朱辰新一脸爱惜地问这问那,向茵和李红硕随便敷衍几句,打发他走,郑清荣狡黠一笑,问赢得的奖金如何打算,向茵眼波流转,神秘一笑,道:“全都花完了。”说完带着于连宗走上自家的别克轿车,“嘭”的一声关上了车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