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喀劳秋山一路下来,赫连行心中一片混沌,各种思想搅在一起,让他头疼欲裂。他策马前行,飞腾的马蹄咔哒咔哒作响,风越来越大,他的鬓发全乱,在风中飘扬起来。他的头脑也在风中渐渐清醒过来。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应该杀杨天行,他甚至还在反思这么多年的复仇计划是否从一开始就是错的,死生有命,生死轮回,江湖萧瑟,帮派更迭本是常事。他猛烈的摇晃着自己的脑袋,尽力让自己去想海生帮,去想闵海生和胡西风,去想帮中的弟兄。当那些熟悉的面孔一一闪现在他的脑海中时,他不断告诉自己,自己并没有错。杨天行之死,乃是他应得的。应得的,还有上官断。
自踏出新安边境,赫连行不由自主的将方向选定在了安尚州。他知道自己必须当机立断,快刀斩乱麻,万事开头难。他怕自己等过了一段时间之后会开始后悔,会停滞不前。他告诉自己,等杀了上官断,他才能集中精力,全力对付浮云宗和罗文海。
赫连行越骑越快,等赶到安尚州黄门县,亦是月下柳梢。
上官断的府门依旧,与十几年前相比并没有多大的变化。他虽是位居青帮副帮主,这些年来一直低调的多,不知是否也是受当年的影响。
赫连行如是想着,下马,提剑在手,轻轻叩门。
走进院子,四下一片静,并无一个小厮。
朝正厅走去,只见门外两盏橘黄色的灯笼,在静静的散发着微弱的光芒,借着灯光,竟见一人一袭白衣,端坐在门外。
赫连行不禁大惊,气息也变得沉重了起来。看来这上官断早是有所准备。
在沉静的夜晚,他那气息的变化,听起来竟如此明显,惊扰了白衣之人。
“晚生上官锦,恭候赫堂主。家师已在里面等候多时。”
原来那男子便是上官锦。只见在灯光之下,他一脸浅笑,似是很自信。
“‘一清剑’!”赫连行暗自忖道,上官锦虽年纪轻轻,可他一清剑的威名早已盖过了他师父上官断。自己虽从未与之交过手,胜算之论不可再提,只是上官断向来视上官锦如己出,若是他们联手,自己未必能取胜。
赫连行想到这里,一脸悲戚。他并不是在乎自己的生死,在乎的是自己不能完成多年的心愿,不能为帮主闵海生报仇。
赫连行浅笑回之,从容迈进正厅,上官锦从后尾随。
进入正厅,只见上官断安然坐在堂上,一身剑袖,钢剑安放在一侧。
“你终于来了。”上官断笑道,“请坐。”
赫连行坦然坐下,上官锦端来茶盏,放在他面前。然后立在上官断旁边。
“多年未见,上官兄老了。”赫连行道。
“赫堂主未尝不是呢?”上官断笑了起来。
“十五年了,岁月催人老。“
“十五年前,我和罗如海,杨天行,秦穆四人联手,袭击海生帮,杀死闵海生,策反陈鼎常。可谓是在当时轰天动地。但当我和杨天行知道你与胡西风消声灭迹之时,我们便知道这一天早就会到来。”上官断轻轻说道。
赫连行沉默不语,上官锦一脸平静,似是早就知道这些事情的来源详由了。
“日后我和天行才发现自己乃是被别人利用,可是我们都知道再怎样忏悔都对那天发生的事于事无补。”上官断苦笑。
赫连行叹了一口气,轻轻道:“我已找过杨天行......”
“天行他?”上官断失声问道。
赫连行点了点头。
上官锦脸露异色道:“你是说杨大哥他已经?”
赫连行道:“我约他决战,他及时应约。只是在我出剑时,他没有闪躲......”赫连行陷入沉迷。
上官断长叹一声道:“天行年纪虽与我相差较大,却是我的忘年交。自那事之后,他为人大变,对江湖之事早已心灰意冷,早已封剑隐身,整天沉浸在忏悔之中,我多次劝他......”他沉默数秒,突然哽咽道:“我早就该想到了。”
上官断平复了下心情,擦了擦发红的眼睛,正色道:“这是何日发生的事?”
“就在今晚。”赫连行声音低沉道。
上官断点了点头,轻轻道:“从安德州新安到安尚州黄门,赫堂主辗转如此,看来今晚在下也是躲不过了。”
赫连行叹了一声,道:“还请上官兄师徒二位待会出剑时不要手下留情,连行蛰伏十五年,就是为了今日的到来。”
上官断大笑起来,突然沉住道:“这是我们两个人的恩怨,吾徒儿又何必牵扯其中。赫堂主,你以为我师徒二人会联手对付你,真是小看了我上官断。”
赫连行道:“上官兄为人向来正义,公正严明闻名于江湖。就算连行今日死在了这里,又有何妨?既然上官兄意在与我决战,连行心中感激不尽。”
上官断道:“赫堂主快人快语,胜过江湖上那些道貌岸然之辈,在下佩服。”只见他忽地持剑在手,拍案而起,跃出正厅,留下一语:“来吧。”
赫连行急忙起身,朝厅外纵去,上官锦紧跟其后。
月下柳梢,天空更加昏暗。风更紧了,吹的人头发乱飘,衣袂纷飞。入夜时分,仿佛更加寒冷。
赫连行虽是连夜奔波,却精神抖擞,脸上无一倦容。上官断虽年过五十,头发大片发白,老当益壮,气势上丝毫不输赫连行。二人持剑在手,剑上寒芒阵阵。
上官锦抱剑在胸,站立在二人旁边。
上官断道:“二人单打独斗,难免有一死伤。若是我伤赫亡,你负责知晓他妻儿家眷去安葬他。若是我亡他伤,你则要送他安然回家,路上不得有半点损失。你可知晓,锦儿?”
上官锦朗声道:“师父提醒数次,徒儿怎不知晓,师父放心。”
上官断一脸满意。
赫连行听此,心不由得一颤。只是剑持在手,多说无益,唯有一拼,乃是最大的尊重。便道:“上官兄,出剑吧。”
上官断听此,浅笑道:“在下之所以如此,只是想公公正正与你比武,还请赫堂主提前记在心中,我并不如天行那般不可饶恕自己,待会出手,赫堂主可勿要空想。”语罢,忽地手上寒剑一翻,脚后一蹬,利剑般约了上去。
赫连行见此,亦是如此。
两柄寒剑‘砰’的声相遇,然后混在一起,发出阵阵清越的声音,将黑夜里的沉静打破,甚是悦耳。
赫连行自与胡西风辞别后,苦练青山剑法和点苍山剑法,终于融会贯通,并另辟蹊径,独创一种剑法,将之前的那两种剑法融合在一起,发出更大的威力。尽管与上官断的打斗乃是十多年间为数不多的旗鼓相当,他渐渐找到了感觉,挥舞起剑来得心应手。
上官断出入江湖数十载,作战经验十分丰富,眼前的赫连行虽愈战愈勇,他也是欣然应之。年轻时的那股劲正从骨子里慢慢散发。
上官锦立在一旁,将二人的剑法尽览眼底。他内心忖道,赫连行使剑举重若轻,轻车熟路,剑法十分了得,就算自己与之对战,也未必能胜之。反观恩师,虽是毫不退缩,可毕竟连连处于抵挡之势,再加上年迈,未必能敌得过那赫连行。
果然如他所料,上官断接连处于被动,不断后退,脸上的汗也不断冒出,再看赫连行,虽是屏气斗之,可他那种轻松的感觉早已显现出来。
只见赫连行一阵急刺,忽地跃起身子,使一招青山剑法中‘高瞻远瞩’,其后立马使出点苍山剑法中‘闲敲棋子’一招,二者串联起来,在赫连行的发挥下甚是顺畅。这一动作形如流水,让上官锦看在眼里惊在心里。
上官断一直被压制,之前乃是动作上。现在却是身体和动作两方面,这一变化,越发使他难受。
突然一阵飞腾之声,从院外跃进一人,只见那人一身黑装,面腹黑罩,头戴黑巾,手持一把大刀,朝赫连行身后劈了过来。
赫连行见此,大惊,急忙撤剑而回,再往后急退,落在一旁。
上官断亦是大惊,他不知竟会在这个节骨眼冒出一人。
上官锦呵斥一声道:“何必烦扰!”语罢,拔剑出鞘,纵身跃起,朝那人刺了过去。
那人见此,大惊,眼中甚是惊疑,匆忙持刀来挡。
只见空气中剑气呼啸,那剑在上官锦手中像是一朵绽开的花,在黑夜中甚是明亮,姿态甚是优美。只见上官锦织起道道剑网,密不可透,朝那人而去。
那人虽面色被掩,可可怖之色仍在眉宇之间逗留不止。他自知不敌,匆忙舞了两刀,急忙越过墙而去。
赫连行见此,不禁大惊。上官锦刚才那剑网破绽难寻,密如丛林,可见其剑法丝毫不下于自己,再加上空气中那阵阵剑气,可见他内力亦是深厚,自己须全力才能接下。上官锦功夫远胜于上官断,自己与其单打独斗亦难分胜负,若是师徒二人联手,自己必死无疑。想及此,赫连行内心不禁一声长叹。
上官锦衣袂纷飞,缓缓落地,束剑在侧。先朝师父上官断欠身道:“师父,那人已被我赶走。”然后朝赫连行欠身道:“赫堂主,打扰了。”
上官断朝他微微点头,忽然箭步一迈,上前几步,跃上空中,舞出道道剑影。一时幻剑重重,空中剑气撞击,凛凛作响。
上官锦甚异,师父这一招虽然凶狠,却已是竭尽全力,不知他下一步该怎么走。
赫连行见对方竭尽全力而来,知道上官断是尽此一搏,只见他脸上屏住气,空挽道道剑花,笼罩在周旁。他预料上官断定会知难而退。
谁知那上官断一脸决绝,甚是刚毅。只见他硬闯过那道道剑花,长剑直直刺向赫连行。
上官锦大惊,师父这是要了断么?他知道师父的剑......
赫连行亦是大惊,一脸恐怖之色,上官断是要与自己同归于尽么?心中一时间百感交集,悲愤与遗憾之感顿起。他绝望的闭上了双眼,亦是将长剑刺了上去。
耳边传来长剑一贯而入的声音,奇怪的是这声音乃是从对方身上传来,自己并无丝毫感觉,甚至连丁点痛感都没有。
赫连行甚是奇怪,睁开了眼睛。
只见上官断早已被自己的剑刺穿,身上留下多道强闯剑花的剑痕。而他手中的剑,亦是顶在自己的胸膛前,只是短了半截。
原来那半截是缩了进去。
“师父。”上官锦大呼一声,跑上前去,他只记得师父之前跟他说过,之所以用这剑,只想打退赫连行,并不想杀他。只是没想到,师父用这剑,是想了断自己。
上官断一脸笑容,道:“我只是没想到,自己也像天行那样,终究不能饶了自己。”语罢,气息断绝,头歪在一边。
赫连行见此,热泪横流,羞愧难当,长啸一声,抓住上官断手中之剑,朝自己胸膛刺了进去。再加上百感交集,心力交瘁,竟吐出满口鲜血,昏死过去,不省人事。
上官锦双手各搀扶两个血人,直直摇头,心中直叹冤冤相报何时了。虽学道学,尽力忘却人间痛楚仇恨,但见师父待他如己出,将他养育成人,如今西去,不免伤感,热泪涌下。
那黑衣人远远望见这一场景,亦是悲叹,绝尘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