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脸是灵魂的肖像——沉浮
3150500000004

第4章 沉浮 (4)

轩辕跟着杜市长,可以说是付出了全部心血,头发白了,血压也高了。不少人说他,人家当秘书的越当越风光,轩辕却是越当越窝囊,甚至连家也顾不上,只当作不关门的旅馆、不封火的饭店。单位的人从没见过他和妻子散过步、逛过街,更别说买菜做饭,所有家务活,都是妻子包下来的。儿子都快七岁了,他还从未领着玩过,本来说好今年“六一”带去动物园看看,又因跟杜市长慰问市红花幼儿园而没有去成。

轩辕常把委屈咽进肚里,但有时他的坏心情也逃不过妻子的感应。躺在床上,轩辕终于睡不着了,他细想想,从跟杜市长到现在,天地良心,杜市长还是比较信任自己的,即使暂时不给自己调整职务、不为妻子调动工作。那么以前,杜市长还是一直关心自己的。特别是在杜市长仕途未卜之际,应更多地给他以理解,不能缠着他办个人的事。于是,轩辕就把这个想法跟妻子说了。妻子说:“你也只能是个小秘书,成不了大事。杜市长让你拿拿主意,听听你对某些干部的看法,平时给你点小土特产品,就是对你好了?你辛辛苦苦这些年得到什么了?到头来还不是个副科级!你也不想想,和你一起进市政府的,哪个不比你混的强,说起来还是市长的秘书。现在趁杜市长在职,倒不如早点下来,找个比较实惠的局室,要是杜市长不在位了,连个地方都找不到。”

轩辕觉得妻子的话在理。最后,两口子商议先解决轩辕的正科,妻子的事往后放放,办成一件算一件。

眼看杜市长改离为提,轩辕决定抽时间跟杜市长汇报一下思想。求不着官秀才在,怕什么?

轩辕没有想到,要提升的杜市长竟然是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也是,人事上的事变数太大,红头文件不发,什么变化都可能发生。

此前,杜市长提升的消息就在中州不断传播。也为电信部门短信服务业务创造了可观的信息流量和利润。但没有人敢在他面前印证这个问题,只是到理发室议论的人越来越多。

有好事的人就问轩辕,杜市长是要升了吗?轩辕笑笑,不肯定,也没否定。杜市长要升的传说虽然有几次了,但这次或许是真的。他当然希望杜市长提拔,杜市长提拔了,自己才更好安排。前几天,轩辕陪杜市长到省城,省委书记专门找杜市长谈话,轩辕在省委书记秘书的办公室坐等,轩辕以前曾给这位秘书送过土特产品,那时连个笑脸都没有。这次可不同,不仅亲自给轩辕到茶,还拍着他的肩笑着说:“轩辕老弟,也陪杜市长一起过来吧?!”当时轩辕只是赔着笑,还不好意思地闪烁其词。

按理发室刘师傅的话说,正派人终久吃不了亏,说明我们的党风真的好转了。谁都知道,杜市长不收礼,也不送礼。每到年根时,其他领导多是携礼带物亲自到省城,有的还去北京。古时候,夏天朝贡称冰贡,冬天朝贡称炭贡,如今不仅有冰贡、炭贡,还丰富发展了红、白喜事贡,提升晋级、入学、迁居等等,也要进贡。而杜市长什么贡也不进,至多也是让轩辕准备些土特产到省里走访走访。刘师傅不时停下手中的活儿,以推子、剪子做道具,边舞边说,像个评书演员。

杜市长要提升的消息传出后,到杜市长办公室请示报告工作的人又多起来了,家中也从门可罗雀到踏破门槛。虽然机关都知道,杜市长忙得顾不上打扑克,但随时作好陪同准备的预备队就有一长串。种种迹象表明,这次传说确实是真的。可以说,这件事已经是馒头上笼八分熟了。

司机张立还有两三年就到而立之年,在部队服役期间曾给一位副师长开专车。

杜市长一次到部队慰问时,提出想在部队选个司机,说自己以前那个司机是从省城跟来的,总想回去。这位副师长就把给自己开车的张立推荐给他,并当即办退伍手续。杜市长很是感激,直说副师长忍痛割爱,高尚高尚!

要说张立长得像刘翔可能没多少人相信,但要提起张立的口头语“丫的”,在熟悉他的人群中都会竖起大拇指,连连称道:“就是就是,他‘丫的’就喜欢说丫的。”

对张立知根知底的人说,他入伍时没有这些毛病,说“丫的”,是从给副师长开专车才开始的,是由“傲”派生的。要说张立爱说“丫的”,除了用来指责、谩骂之外,还包括感叹、赞美和搞笑,有时候也用来发泄不满和替代忧伤。但更多的时候还只是一句口头语而已。

张立曾给这位副师长的老首长当过一年多公务员。老首长酷爱书法,晚年的主要活动就是习字,张立研墨递笔,铺纸摆椅,伺候左右,有时也向老首长学几笔,时间一长,张立的字进步很大,经常得到老首长夸奖。老首长弥留之际将自己珍藏的一个砚台赠给了张立,告诫一定要勤学苦练,千万不能转赠,还对他的前途作了安排。老首长交待副师长,要张立学司机、开专车,有机会上军校。

司机学了,专车也开上了,就等着上军校了。当张立看到给其他师领导开车的司机有的直接提了干,有的上了军校,自己也跃跃欲试。心想,“丫的”,别的专车司机能上军校,我怎么不行?便几次向副师长提出自己的想法,起初副师长还很耐心,并让他参加了一次师里的预考,由于张立文化基础不牢没被选上。以后张立再提上军校的事,副师长就有些不耐烦了。

当有的战友听说张立要去给地方领导开车,就很羡慕,学他的口头语说:“丫的”真找了个好差事,跟着地方领导以后转干转工便利得多,在部队转业复员还有第二次就业,真不如一次到位,多好的事。

张立的技术确实没的说,从摸方向盘开始,没有误过事,没有出过任何车辆事故,车也保养得好,总是擦得锃光瓦亮,给人以舒服感。车内夏天的凉风、冬天的热风调节适度,香水气味也宜人,杜市长习惯坐的副驾驶后边的座位成半躺状,只要杜市长一就位,车上的收音机里就会传出或男或女抑扬顿挫、行云流水的新闻播报声。

应该说,杜市长对张立的工作是满意的。

张立工作起来也很起劲。虽然工资不高,但吃喝不用自己花钱,长年还有灰色收入。逢年过节,局、科、办发福利多有他一份。下基层,也给他一份土特产品,有时杜市长还把自己那份给他,另有求他办事送钱送物的。他还隔三差五,开个修车条子到财务报销。收的那些物品,他都送到老乡开的店出售换钱。这样算来,张立的收入比机关的科、局长还实惠。“‘丫的’真不赖!”张立常喜滋滋地在心里这样念叨。

由于杜市长的家人在省城,平时也没有什么活动,除了上下班需要接送外,其他时间基本上属于张立。他便利用这些机会拉老乡、会朋友、搞对象,乐此不疲。

渐渐地,张立就长了些脾气,这可能是领导司机的通病。起初他连轩辕也不拿着当回事,有时说话也带“丫的”,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秘书和司机要一起接送领导上下班,其实领导家离办公室并不远,至多的步行也就半个小时。张立每天清早差不多七点一刻,到了轩辕家楼下就按喇叭,听到喇叭声轩辕就下楼。有时稍微迟一些,张立就没好气,使脸色。

目前,张立既没转干也没转工,心就很浮躁,整天心不安、气不定,像坐着无底的轿。

有人就劝张立通过轩辕跟杜市长说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有权不用过期作废,过了这个村就没有这个店了。

轩辕看到张立整天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就想治治他。于是,专门选了个周末,到张立宿舍查岗,果然没在,直到凌晨两点还没回来。轩辕就给张立打手机,问在哪里?张立说在宿舍。轩辕气愤地说,你夜不归宿,还说谎话,明天一早把车钥匙交给我,说完就关了机。第二天,轩辕请示杜市长暂时停止张立开专车,杜市长同意了。

张立“待业”不到一个星期就坐不住了,连续找轩辕表决心、作保证,这才重新得到正常工作的权力。

张立重新上岗的第一天早晨,轩辕正待喇叭声,忽听有人敲门,开门一看是张立。张立说:“请吧,轩辕科长。”

轩辕感到很奇怪,以往张立都是在楼下按喇叭的,怎么今天上楼来请了?还“轩辕科长?”

轩辕怎么听怎么别扭,说以后别叫我科长。但张立一直坚持这么叫。

以后张立都是上楼来请轩辕,劝过多次依然如此。再后来,轩辕干脆就提前几分钟在楼下等。

有一次,轩辕上了车,张立说,轩辕科长,你看我给杜市长开专车也有几年了,到现在什么光也没沾上,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哇,杜市长总是一本正经的,这一年多也没跟我说过几句话,我有些怕他。你能不能跟杜市长说说,提不了干部,转个正式工也行啊。

轩辕说,杜市长话不多,不等于不关心人。

张立说,话是这么说,可我的复员手续至今还没地方落,户口还飞着呢。轩辕说,杜市长对人还是很关心的,心里肯定有数。越是这个时候,越不能给他添乱。不过你放心,面包一定会有的。

听了轩辕冠冕堂皇的话,张立觉得很别扭,心情也很复杂,想直接找杜市长说吧,有当年找副师长时遭斥责的教训。要是被一口回绝,以后就更没希望了。因此就很沮丧,一天晚上独自喝起了闷酒。

第二天早晨接杜市长上班时还有酒味儿,被坐在副驾驶位置的轩辕闻到了,其间轩辕给张立嘴里两次塞口香糖,生怕杜市长也闻到。

联系张立近期的综合表现,轩辕觉得光对张立实施停开专车的措施还不够,必须促其从思想上解决问题。当天晚上,轩辕约上管理科长和专车队长,一道去张立宿舍和他集体谈了一次话。

张立看到管理科长、专车队长和轩辕秘书,吓得心里直跳,知道了事情的严重性。轩辕直截了当地向张立指出,以后严格禁止用杜市长专车办私事,包括拉老乡、会朋友、搞对象,不出车的时候要在宿舍好好学习。尤其是现在从中央到地方,对酒后驾车的打击力度不断加大,一旦有情况,到时候你、我吃不了,都得兜着走,甚至杜市长也要负连带责任,别说你转干转工,连临时岗位也保不住,你就准备回乡吧。

张立害怕了,要是弄不好,以后不是停开专车一周的问题,彻底失去开专车资格也说不定。他当即作了深刻检查,并表示再有违反纪律的事情发生,甘愿接受任何处理,说要连夜写检查,明早上交。

天已经暗了,灯光打在张立的脸上,那眼睛突然一闪,闪过的好像是水光,他流泪了。

管理科长和专车队长离开以后,轩辕又单独和张立呆了一会儿。

司机和秘书一样都是领导的门面。轩辕担心张立经常开杜市长的专车办私事别人说闲话。特别是酒后驾车,有可能把自己的饭碗也砸了。轩辕细细想来,张立有些愿望还未能实现,心情难免纠结。刚才的话显然生硬了些,缺少理解和柔情。于是,他看看含着泪的张立,拍拍他的肩,缓和些说:“放心老弟,还是那句话,面包会有的。”

其实,轩辕的心情比张立也好不了哪去,现在自己何去何从,一点儿底都没有。张立考虑考虑个人的事有什么不妥呢?人之常情啊!

送走轩辕秘书,张立陷入深深思索:真的不能这样下去了,不然转干转工不成,还有可能丢了眼下的饭碗。为了稳定自己的情绪,以后张立一回到宿舍就练毛笔字,同室的其他司机就在一旁助威,有的夸张立的字真漂亮。听到赞扬,张立就有些飘飘然,说“丫的”,在部队时,让我到营部当文书我都不干,就愿意玩车。谁知跟的那个副师长正经得很,连个军校也不给办,要不也不会混成这样。

有的说:“你既然懂书法,何不与杜市长和轩辕秘书套套近乎,特别是杜市长,那可是书法届的高手哇!等到杜市长不在了,想给你办事也无能为力。”

张立闻听此言,脑海里迅速调出几年前与老首长相处的日月和那块珍贵的砚台,不正是因为书法这个媒介使自己与老首长结了忘年交吗?要是还和杜市长说不上话,过了这个村可就真没有这个店了。

有天晚上,张立搬着两箱水果敲开了轩辕家的门。轩辕见他有些扭捏,就问:“有什么好事吗?”

张立“嘿嘿”一笑说:“轩辕科长,听说你和杜市长对书法研究得很深,我写了一幅字,能不能给指点指点?”说着便从怀里掏出一个纸袋,里边装着他的作品。轩辕确实是懂书法的,当秘书前曾在市级书法比赛中获过奖。张立写的是楷书,端庄、周正,只是略显呆板。

“挺好,看不出你还是有些功底的!”轩辕赞道。

张立没提以前跟着老首长时练过,谦虚地说:“也是才练,有时看见你和杜市长写字,就在心里记,不出车的时候就练练。那天你批评得对,想学点东西,光是开车出息不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