轩辕很别扭,背上好像有一排蚂蚁在爬。
白副主任又喝了几杯,就收不住话了,他说:“瓦片盖屁股,越盖越露。杜市长欲盖弥彰,小心谨慎一辈子,难说不漏马脚。赶紧跟他说说,大大方方地提拔几个亲信,或离或提都得铺铺路。”
轩辕似有不解地问:“白副主任说的是什么意思?”
白副主任一愣,赶紧摆手说:“没什么意思,咱们哪说哪了,哪说哪了啊。”
白副主任常年喝酒,从没听说他讲过过头话,也没有误过事。今天,他也许真把轩辕当老弟了,并非醉翁之意不在酒。
这个晚宴,白副主任对自己可谓热情大方,尊重有加。轩辕从言谈话语间感到,白副主任之所以如此,主要还是想通过自己在杜市长那里美言几句,以达到扶正的目的。
后来,白副主任翻来覆去总是那么几句:市里哪个项目是怎么喝出来的,什么人当场钻桌子,哪个老板喝吐了血。
这天晚上轩辕喝高了,睡在了锦绣花园。第二天早晨一睁眼,发现身边站着阿娟,轩辕疑问:“你怎么在这里?”阿娟答:“白副主任吩咐的,他看您昨晚喝多了,让我照顾您。”轩辕又问:“他人呢?”阿娟说:“他即刻就到。”
其实,阿娟是在轩辕睡醒前才来的,她昨天晚上和白副主任睡在一起。
白副主任每次喝了酒,都想找一个安静的地方好好睡一觉,阿娟那里就是他最好的栖身地。白副主任只要打个电话,阿娟就提前作好准备,把浴盆里放好水,待他洗完澡,等着他的是煲好的羊骨头汤。
躺在阿娟的床上,白副主任感到很放松、很受用。他每次来到这里都像到了一个温馨宁静的港湾,借着屋里昏黄的光线,阿娟那亭亭玉立的身体散发着淡淡光辉,他尽情地欣赏着她那圆如珍珠的肚脐眼,依偎着她的暖身子。恍惚间,她在云中飘,他在水中游,什么苦累恩怨和机关的麻烦事全都抛到九霄云外。他想,这大约就是人间仙境吧。
不一会儿,白副主任赶到锦绣花园,对轩辕说:“昨晚又喝了个第二场,躺下就没起来。”
他边说边笑,门牙金光灿烂,左嘴角的长毛随之晃起来,就连右耳朵上边那块牛皮癣,也在透过玻璃窗的阳光照耀下闪闪发亮,显得格外生动。
白副主任吩咐阿娟:“去,把早点准备好,我们马上过去。”随后他拉开手中的包,寻找各种各样的药瓶子……
年底前,省里要开人代会时,人们突然发现杜市长的好事泡汤了。另一个市的市长接任了副省长的位置。
这个消息即刻在中州市传播开来。传说杜市长是被匿名信反映黄的。组织部门的意见是,以考核为依据,而不以个别领导的意志为依据。这也应了这年头的表述:民主评议整死,择优提拔骗死,混蛋同僚害死。
特别是刘师傅的理发室更是沸沸扬扬。有同情者说,主要是杜市长太古板,不肯送大礼、出大血。这时刘师傅便一反常态地说,这事太敏感了,杜市长不让乱说。
其实杜市长什么也没说过,即使说了,刘师傅也不可能听到。透过杜市长的表情仍然看不出什么情绪,只是刘师傅通过知情人事了解到,杜市长近来不断写狂草,狂风暴雨、龙飞凤舞,有时扔得满桌满地都是。要知道,杜市长是从来不写草书的。他还引用陆游的词发感慨:
当年万里觅封侯,匹马戍梁州。关河梦断何处,尘暗旧貂裘。
胡未灭,鬓先秋,泪空流。此生谁料,心在天山,身在沧州!
这说明杜市长思想上还是有波动的。
连日来,是否有人知道函询件的内容一直困扰着杜市长,他想过许多办法怎样才能确保万无一失,想来想去还是决定把此事交由嘴严口紧、办事牢靠的白副主任办理。尽管杜市长有一万个理由不想把此事透露给任何人,但权衡利弊,还是觉得摆平此事、消除隐患更重要,要是别有用心的人给挂到网上,麻烦可就大了。
这天上午,杜市长给白副主任挂了电话,说:“到办公室来一下。”
白副主任很少受杜市长接见,一般有事电话吩咐就行了。把自己招到办公室面见,说明有很重要的事项。白副主任不由紧张起来:是哪项工作没做好?还是分管的工作有纰漏?或是什么人奏了自己的本?他百思不得其解。
带着这样的忐忑心情,白副主任敲开了杜市长的办公室。杜市长非常客气,让他坐在沙发上,还亲自给他倒了茶。这使白副主任更加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杜市长看到白副主任的窘相,忙说:“别紧张,叫你来是想和你商量个事。”
白副主任即刻从沙发上站起来,表态说:“杜市长交办的事宁愿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杜市长重新让他坐下说:“没那么严重。这样啊,就你个人的事我考虑了再考虑,目前市政府办公厅主任的位置盯得人太多,实事求是地说,你文化程度不高,干这项工作也不太合适,现在不论用谁,告状信都会满天飞,出于稳定,还是要暂时空一段时间。但为了发挥你的特长,下一步考虑你出任城建局长,但目前要绝对保密。这个位置非常重要,可以说是众目睽睽,但你以后一定要加强学习,提高素质,严格要求,注意形象,不能让人戳脊梁骨。”
白副主任感激的差点跪下磕三个响头。他斩钉截铁地说:“我一定遵章守纪、廉洁自律,绝不辜负杜市长的关心和厚爱!”
这时,杜市长才把拆封信的事告诉了白副主任。杜市长慎重地说:“这封信关系重大,一定要科学筹划、精心设计,做到万全准备、万无一失。”
白副主任一口答应,说:“请杜市长放一百二十个心,绝对让您满意!”
这年头确实这样,帮领导办一百件好事,也不如给他摆平一件坏事,而摆平一件坏事就有一百件好事等着你。
这天晚上,轩辕突然接到一个神秘电话。对方说:“合伙做笔买卖怎样?”轩辕一听就把电话挂了。以往这种垃圾信息收到不少:中奖、卖保险、消费查询、电话欠费等等,五花八门,不一而足。但那多数是短信,很少有直接打电话的。
尤其是,电话里的声音很奇怪,像是技术处理过,疑点更大。
不一会儿,电话又来了。
窗外,树影不停地晃动,听见叶子唰唰的声音,看着手机上的萤光一闪一闪的,就像飞舞的萤火虫。
轩辕判断,这个电话肯定与手机诈骗有关,所以后来那个电话号码重复出现时一直未接。
可是,这个电话非常执着,吵得轩辕心烦意乱,最终还是忍不住按了“接听”键。他未等对方说话,便说:“你要是再捣乱,我就报警抓你!”谁知对方一点也不慌张,而是不紧不慢地说:“别误会轩辕秘书,虽然你不认识我,可我认识你。我刚说过了,想跟你做笔买卖,如果买卖做成,你的购房款就有了。”
轩辕一惊:这人绝对不是省油的灯,而且对自己的情况了如指掌,连自己购买经济适用住房欠款都知道,可见不是等闲之辈。便耐着性子说:“这就奇怪了,我都不认识你,谈何做买卖?”对方就笑了,说:“正因为咱们不认识,这笔买卖才好做。”轩辕更加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了,疑问:“到底做什么买卖?”对方即刻说:“从你手里买一封信。”
轩辕不由打了一个愣怔,耳朵下的皮肤和手臂外侧,惊出一片鸡皮疙瘩。急忙问:“你要买什么?”对方又重复一遍。轩辕说:“越来越不靠谱了,我哪有什么信卖给你?”对方肯定地说:“你有,不过是复印件。”轩辕想挂电话,犹豫了一下,又问:“你说要什么复印件?”对方说:“你真是揣着明白装糊涂。”轩辕一时不知如何应答,迟疑一下说:“简直莫名其妙,我要挂电话了。”对方连忙说:“别,别,给你出大钱,不仅让你还上购房欠款,还让你有不菲积蓄。”
尽管这笔钱与轩辕没什么关系,但他还是惊出一身冷汗,心想什么复印件这么值钱。正要回复对方,可惜我没有你要的东西。未等张口,对方说:“你可以不急于表态,回头好好想想,下来我再联系你。”
轩辕习惯性地说了句:“再见。”
轩辕狠劲挂断电话,一副莫名其妙的感觉,他在屋里踱着步,嘴里不停地重复着:简直扯淡!
妻子闻讯问:“什么人的电话,乱哄哄的。”轩辕说:“不认识这人,他要花大钱买我手里的复印件。”妻子问:“什么复印件那么值钱?”轩辕说:“搞不清楚。”妻子说:“可能是骗子,如今的骗术花样百出。”
轩辕迎合说:“就是,现在哪来这么多骗子。”
妻子突然说:“等等,事情可能没那么简单。这个电话显然与拆封的信有关,可能是想替杜市长花钱免灾的亲信所为。杜市长担心你复印了此信,用这种方式探你的口气。”轩辕说:“可我表示过连看都没看过,更别说复印了。”妻子说:“杜市长年纪大了疑心重,不可能凭空口白话心就踏实,他要做到万全准备、万无一失。”
轩辕回忆一下,那个神秘电话里的声音虽然经过了技术处理,但还是觉得有些耳熟。个别发音有点像白副主任,是不是他不敢肯定,他是否受了杜市长指使也不敢肯定。
妻子一机灵,突然又想起什么说:“对了,你刚挂电话时好像说了声‘再见’。”轩辕说:“这是习惯性的。”妻子说:“对方可能不这样看,他认为你答应想好再联系,如果手里没有复印件,何必答应再联系呢?这叫不打自招哇!”
轩辕非常懊悔,直捶胸顿足。按照这样的逻辑,杜市长一定会认为自己复印了那封信,一旦有了这种定论,自己就是叛徒、小人,就是埋在杜市长身边的定时炸弹。那一切可就完了。
稍顷,轩辕又打开了另一条思路,杜市长如此这样处心积虑,一定建立在对后果的恐惧上。现在网络已经发展到可以揭穿人类阴谋诡计的地步。一旦信的内容泄露出去,让别有用心的人网上一炒作,再搞个人肉搜索,就有可能置他于死地。网络可以杀人哪!
这天早上起床,轩辕的左眼皮就开始跳,男左女右对吧?男左祸,女右祸。怎么连眼皮都跟自己过不去呢,看来不是什么好事。
不久,有人就在理发室议论,杜市长可能有麻烦了,而且说的有鼻子有眼。说杜市长疯狂敛钱,为自己离任后铺财路。他经常独自驾车外出,不用司机,也不带秘书,显然不正常。几次外出就是到道江大桥工程的中标单位,几亿元标的,后又追加三千多万元,都是杜市长一人作主,每次去都大吃大喝,接受超标准接待。另外,他小儿子也从中承揽了部分工程项目。这叫官路不通走财路。
明天是收到省纪委函询件的第十五个工作日,也就是要求作出书面说明的最后一天,杜市长决定亲自去一趟省城。
说明稿早就拟好了,只是杜市长没有急于发出,他担心这期间再发生什么,但又怕发生什么,选择这最后一天,实际是有意而为之。这期间他接过省委主要领导一个电话,说省委考虑过他的提职情况,但还没有进入程序,一定要把函询的问题说清楚。
这个函询说明对杜市长来说太重要了,某种程度上决定着他最后的政治生命。快件不能寄,稍有延误就不能按时送到,那可是个态度问题呀。还是当面向纪委书记说明为好,一是表示对他的尊重;二是也听听他的看法。心里好有底。
晚上,杜市长给省纪委书记挂了个电话,讲了自己的想法,纪委书记说明天可以安排,但他又非常客气地说:“杜市长工作那么忙,不要来回跑了,函询说明早一天晚一天寄来没什么要紧。”杜市长说:“还是按规定办,明天专门去省城汇报。”
纪委书记这才答应。
一路上,杜市长无暇欣赏路旁的风景,一直闭着眼睛假寐。
不到十点,杜市长就进了省城。
纪委书记非常热情地接待了杜市长,还拿出珍藏的名茶金骏眉款待。他说:“杜市长太认真,你要不提函询的事我都忘了,后来听说工作人员催问过你,我狠狠地批了他们一顿。”杜市长没有感到很意外,他知道,此一时,彼一时了。
纪委书记对杜市长说:“你来省城的消息我向省委书记作了汇报,干脆利用这个机会见个面,也向他澄清有关问题。”
这其实是杜市长心里想做的,但又担心越过纪委书记,他会挑理,便没好意思提想见省委书记的事。
可杜市长没有显露出来,嘴上却说:“听书记安排。”
离上次来省城已经过去几个月了,期间人事变动反反复复、曲曲折折,让人多了几分沧桑。
杜市长随纪委书记一起走进省委书记办公室,一股清香扑鼻而来,对门一棵迎客松傲然挺立,门角两棵大叶发财树生机盎然。省委书记从办公桌后面的靠椅上走过来,热情地和杜市长握了手,并在他对面的沙发上坐下。他们刚刚坐定,女服务员端来茶水、递上热毛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