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番寒暄过后，杜市长向省委书记和纪委书记说明了三个问题：一是没有收取道江大桥工程承包商的回扣。相反，却在微服私访中发现该工程在施工中，有的标段存在使用水泥标号与合同不符，有铁丝、木棍代替钢筋等偷工减料行为，当即撤换了该标段的包工头，由于这段工程要拆掉重建，便追加了部分工程款。二是接受超标准宴请事实存在。一次到道江大桥工程检查，正遇主管该项工程的副市长督战，他盛情留餐难以推辞，事后才听说，这顿饭花了近三万元，本人愿从工资里扣除应付的部分餐费，并作深刻检查。三是反映小儿子在管辖市区从事房地产生意问题不实。孩子大学专业是建筑工程，实习期间曾经在房地产公司实习，现在早就离开了，从未参与过中州辖区的工程建设。
杜市长说明后，纪委书记插话向省委书记报告说：“我们了解过了，反映杜市长的匿名信就是那个被撤换的包工头所为，这是典型的恶人先告状，他还因为行贿已被司法机关立案侦查。另外，领导干部接受超标准接待问题非常普遍，纪委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吃饭喝茶可以不查嘛，啊……”
杜市长看看省委书记，不置可否。
这时，省委书记向纪委书记摆摆手，示意他自己有话要单独和杜市长谈谈。
纪委书记出门后，省委书记和杜市长又聊了很久，说的什么，没人知道。据后来有人猜测，省委书记和杜市长后来就闲聊，才聊出十多年前，他们曾同期在中央党校培训过，不过是地市班和县处班，又聊出杜市长跟的已经去世的原省委副书记，是现任省委书记的表舅。还聊了一些共同认识的人和对他们的基本看法。省委书记还提到，几个月前确实有过杜任副省长的动议，征求纪委意见时，纪委书记说有腐败嫌疑，廉政不过关，一票否决。根本原因是，纪委书记有个铁杆兄弟也想当副省长，已经在他身上做了不少工作……
总之，省委书记和杜市长聊得很投机，他们握手告别时，工作人员看到，杜市长眼睛有些湿润。
在中州，杜市长的书法人人皆知，仕途强势的那几年，中州曾掀起书法热，普及班、中级班、高级班各种书法班遍及中州城。每逢周末，很多家长都领着孩子到书法班上课。
渐渐地，中州人对书法冷漠了，像是宣告杜市长权势的逐步颓废。白副主任突发奇想，向杜市长建议，在市政府机关搞一次书法比赛，邀请市政府领导都参加。杜市长对此建议感触良多：中州人几乎都知道自己爱好书法，但随着时间推移和人事的起伏变迁，多数人都有意无意地淡忘了，只有白副主任还提及此事，实属难得。
杜市长感叹道：“这是好事，体裁可以不限，内容要统一规范。”然后，他略加思索说：就叫“廉政书法展”，书写的内容都要和反腐倡廉有关，但领导同志就不参赛了。白副主任说：“领导同志不参加档次上不去呀。”
杜市长又想想，说：“这样吧，领导同志只出作品参展，不评比，否则不好平衡。”
白副主任还是知足，他说：“有杜市长的关怀，我们一定办好此事。”
杜市长当晚就拿出了作品，他把毛主席在七届二中全会上向全党发出的“两个务必”的告诫，用沉着稳重的魏碑书写下来。
接着，白副主任又去动员轩辕，说近期市政府机关要进行书法比赛，杜市长给予了大力支持，请轩辕秘书也展示展示，你的名气当当响。
轩辕虽然想参赛，但刚刚平静心情，提职的事毕竟还没着落，仍然坐着无底的轿，便失去了出头露面的冲动。他说：“我好好学习，就不参赛了。”
白副主任说，如果你不想参赛也不勉强，但这项活动圆满成功后，还请老弟在杜市长面前美言几句啊。
轩辕这时才明白，白副主任原来想借此投其所好，最后感动一把杜市长。
看着白副主任邋邋遢遢、窝窝囊囊的样子，想不到还是个很有心计的人。他的外表，恐怕也给机关很多同志制造了误区。
突然间，轩辕回忆起在锦绣花园喝酒时，白副主任说过的那些似是而非的话，比如“漏马脚”什么的，难道他掌握杜市长什么把柄？会不会和拆封的信有关？但立刻又被自己否定了，凭他对白副主任的了解，这绝不可能！
本来已经平静的事，就别翻旧账了，免得节外生枝。轩辕在心里这样嘱咐自己。
但可以肯定的是，白副主任绝对是个外憨内智、粗中有细的人。
上午十点，中州市政府机关干部廉政书法展正式开始。白副主任作了充分准备，场面搞得很隆重，举办了开展仪式，市政府领导和机关的同志踊跃参加，省书画名人也来捧场，新闻媒体还作了报道。
杜市长已经很少在公开场合露面了，今天容光焕发，背头发型闪着光泽，纹丝不乱，好像是精心打理过，足见他对这项活动的重视。
杜市长背着手依次浏览了参赛作品，当看到自己的作品时停下来，端详了又端详。白副主任汇报说：“杜市长的作品沉着稳重，真是字如其人哪！内容意义重大而深远，特别能警示教育人，被评为特别荣誉奖。”杜市长揶揄地说：“竟给我戴高帽。”话虽这样说，但嘴上却露出了不易察觉的笑，那种笑已经久违。
待走到司机张立的作品前，杜市长稍稍停了会儿，微微点头，夸张立的字写得不错嘛，好，好。光会开车还不够，就是要当复合型人才。他借用毛主席语录鼓励说，世界是你们的，也是我们的，但是归根结底是你们的……同志们要像张立一样爱学习、肯钻研。
此时，杜市长感慨更多了。他转向大家，继续引用毛主席语录：对于马克思列宁主义要能够精通它、应用它，精通的目的全在于应用……当前，中央正在倡导文化大发展、大繁荣，大家要以此为契机，要与学习马列主义、毛泽东思想、邓小平理论、“三个代表”重要思想一样，把学习实践科学发展观学深学透学扎实，绝不能一知半解、浅尝辄止。
白副主任插话说：“现在机关学习热情非常高涨，正是受了杜市长熏陶。”此话一出，搞得杜市长不知肯定还是否定。肯定吧，有失儒雅风度。否定呢，就等于不承认近朱者赤。
接下来，杜市长草草看了后面的作品，白副主任请他作总结讲话。杜市长讲，举办这次活动很有必要，可以愉悦身心、陶冶情操，是营造学习型党组织、造就学习型人才的重要举措。还表扬了倡导和组织这次活动的白副主任。
书法比赛活动组织圆满，基本达到预期目的，白副主任很高兴，左嘴角几根长毛不停地抖动。两颗门牙闪着金光。
白副主任本来还准备了不同奖项的奖品，又在锦绣花园订了几桌饭，想把书法热再次推向高潮，还准备充分发挥一下酒的特长，进一步加深与杜市长的情感，但被杜市长拒绝了。杜市长说：“可发个证书，奖品不发，饭也不能吃。这个时候还是收敛点好，毕竟机关干部不都是书法家，屁大的事都有人盯着，要照顾大多数人的情绪。”
中午的街道很清静，像一条静静流淌的河。
杜市长也渐渐平静了。有人注意到，杜市长又开始写沉着稳重的魏碑了，还有人看见杜市长闲暇时收拾院落，给几棵果树剪枝、浇水，表明他的心情宁静了。
上午一上班来了电话，轩辕跳了一下去接，他盼望是杜市长召见他，却是白副主任。白副主任说：“杜市长让我跟着去机关经济适用住房工地视察。”轩辕心想：自从锦绣花园工程建成后，杜市长有公务从未带过白副主任，不仅是因为他的邋遢和腋下的气味，更好像有意回避他，生怕让人说他俩有猫儿腻。
轩辕说：“杜市长应该知道我在办公室啊，他有什么活动都是由我协调的。”白副主任说：“这我不清楚，他只告诉让我陪着，没提你。”轩辕放下电话呆站了很长时间，心想：杜市长是认定自己复印过那封信了，显然是在给自己颜色看。
既然杜市长不直接问自己，就主动找杜市长汇报，向他进一步袒露忠诚，否则后果不堪设想。轩辕下午刚上班就去敲杜市长的门，但一直没敲开。杜市长对他敲门的习惯应该很熟悉，没有反应，一是不想让他进，二是不在办公室。杜市长一般不去其他办公室，是不是在里间厕所没听见敲门呢？隔了一会儿，轩辕再次敲门，仍然没有反应。直到下班时才看见杜市长从办公室出来，轩辕欲上前说句什么，杜市长冲他摆摆手说：“有事下来再说。”
轩辕非常尴尬，这种境遇足以让任何一个当秘书的不知所措。
当天晚上，轩辕在家里刚看完焦点访谈，那个神秘电话就又来了。轩辕很气愤，心想眼下的窘迫正是这个神秘电话造成的，未等对方说话，便对着话筒大声叫道：“你脑子里灌水了还是被驴踢了？我根本不认识你。”谁知对方一点也没生气，说：“轩辕大秘书别发火，经过科学检测，原信确实被你复印过，上面还留下了你的指纹。和气生财嘛，我还是愿意和你做成这笔买卖，但愿你是个明智人。”
清白人总是委屈的。
轩辕怒火中烧，困兽样在屋里踱来踱去。妻子问：“又是那个神秘电话？”轩辕点头说：“对方还讲我留下了指纹。”妻子说：“这显然是诈你。种种迹象表明，杜市长已认定你有复印件，只要想弄他，就可能身败名裂。正因为如此，无论你怎样表示否认，他也不敢相信，而是想方设法控制你。”
轩辕不由得毛骨悚然。
妻子思考片刻，说：“你答应对方。”轩辕不解，说：“这不瞎扯吗，我真没有复印件。”妻子干脆地说：“卖空，你告诉对方，就说同意做这笔买卖。”
轩辕连说：“这绝对不行！”
妻子很冷静，说：“这是上策。说穿了，对方买的不是物件，而是为了封你的口。官场也实行商业原则，只要经过‘商业’才能让人踏实。我是商场的法律顾问，搞得就是商业原则。比如，某包工头承揽了一个项目，如果甲方的关键人不收他那百分之几的回扣，他就不敢施工，什么时候收了，才能启动。这就叫‘商业’原则。”
再善良的人，有时也会生出些卑鄙的想法，妻子也不例外。
轩辕还是有些疑惑，说：“难道我答应和他成交？”妻子很坚定，说：“对！”轩辕有些忧虑，说：“这不等于自身焚火嘛？”
妻子很坦然，说：“是熄火！”
轩辕想了想又说：“如果对方跟我要复印件怎么办？”妻子说：“可以不出手，对方会认为你复印不止一份，拿上也没实际意义。”轩辕追问：“要是对方硬要呢？”妻子说：“那你就开诚布公地告诉他，复印件有，只是不能给他，不然人身安全无法保证，但信中的内容绝对守口如瓶。”
轩辕细想妻子的话确有道理，现在当官的有个通病，你替他干一件坏事，他就会认为你是他的人。轩辕很佩服妻子缜密的逻辑思维和分析判断问题的能力，真不愧律师。自己算白上政法大学了。
妻子说：“你这叫当事者迷。另外，上次你说找张立谈谈，他态度怎么样？”
轩辕说：“当天送杜市长回家后，我就跟他谈了，他说杜市长找过他，但信的事一个字没提，只说准备为他转工。”
妻子想想，对轩辕说：“以杜市长老练沉稳的脾气性格，这个时候找司机单说转工的事，你不觉得反常吗？”
轩辕疑问：“有什么不对劲吗？”
妻子感叹道：“分明是项庄舞剑，意在沛公啊。杜市长不愧为政治家，要是提信的事，张立一定会矢口否认，再说为他转工，张立就会认为这是交换条件，即使转了也是应得。信的事一个字也不提，免让张立产生联想，没有任何交换条件地为他转工，张立就只有心存感激。这叫避实就虚，达到一举两得之目的，既做了好人，又稳住了张立。当然，张立也可能真没看过信的内容，但杜市长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考虑问题滴水不漏，真是老谋深算，咱们想到时人家已经做到了。这和我刚才提的承包工程的例子一样，都属于‘商业’原则。”妻子对这一概念又作了进一步阐述。
轩辕没有想到，杜市长已经先于自己与张立商业运作了，为此信心大增。他主动给对方打了电话，尽量用平缓的口气说：“经过考虑，我决定与你合作这笔买卖。”对方迟疑了一会儿说：“我就说过你是明智人，你看什么时候选个地点，一手交钱一手交货？”轩辕虽然没对方说的货有些心虚，但还是镇定地答应说：“好！”他不想让对方怀疑他的真诚。对方又说：“你如果不要钱，还可以选择别的。”轩辕很蹊跷，问：“什么意思？”对方赶紧说：“别误会，我是说，人各有志，如果你不想要钱，别的也可以考虑，比如提职。”
一道灵光闪过脑海，轩辕喜不自胜。这显然是杜市长运筹已久的，以提职为交换条件，为自己免灾。提个科、处级干部，对杜市长来说就是讲句话那么简单，但对轩辕来说却是期盼已久。
轩辕爽快地回答：“同意提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