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脸是灵魂的肖像—叶落归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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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黑妹 (2)

黑妹还是有些感激倩,她认识那种牌子的烟,是红云,二十多块钱一包,为了把她领上路,人家还自掏腰包。然后,倩将黑妹领进后面的一个屋子,屋内温暖如春,脂粉的气息和香烟的浓雾飘荡着。后来黑妹才知道,这间房子在歌厅叫“小姐房”,专门供小姐休息、等待选台的,等于车站的候车室。至于能否搭上车、搭上什么样的车,只有听天由命了。小姐房里,已经有十几个姐妹,屋角摆有一桌麻将,四人在打,有几人围观。其他人有的吃方便面,有的吸烟,有的补妆,还有的嬉笑打闹。满地都是瓜子皮、烟头和纸屑。姐妹们人人穿着花哨和单薄,个个浓妆艳抹,艳丽逼人。对她俩的到来视而不见。屋里浑浊的空气,让初来乍到的黑妹不敢呼吸,眼睛睁睁,就得赶紧闭上,即使这样,仍会淹得流泪。

黑妹心很烦,站了一会就要离开,被倩劝下,如此几次三番,黑妹也就不好再坚持了,毕竟是倩介绍自己出来的,伤了和气不好。后来,倩将黑妹按在沙发上,苦口婆心地言传身教,说:对客人要礼貌,温顺,手脚也要勤快,比如,主动斟茶倒水点歌点烟什么的。后来又教她如何识别男人,如何应付难缠的男人。还说,不要拿着男女之间的事大惊小怪,如今哪个影视歌星不是靠有权有势有钱的人捧起来的?!让客人高兴了,才能拿上小费……

倩正说着,有人从门外大声喊道:“来了一包客人,试台——”小姐们“呼咙”一下子从沙发上、麻将桌前站起,一窝蜂向外跑去,几人同时挤在门口,互不相让,有的挤掉了鞋,有的被剐坏衣服,骂几句脏话,继续往前冲,就像屋里着了火,逃命一样。

倩拉着黑妹也跑了出来。进了包房,已有五六位男士闲散地坐在沙发上,年长的已过五十岁,最小的也就二十来岁,虽然相隔三四米,但仍能闻到他们身上散发出来的浓重酒味儿。他们有的翘着二郎腿,有的吐着烟圈,年龄最小的那位还不时凑近年长者的耳边轻语几句,显得有些诡谲。他们都有一双像鹰一样的眼睛,搜寻猎物似的扫描着试台姐妹。有位男士将试台小姐翻来覆去扫视几遍,然后说:“前排右数第三位姿色还可以,就是胸部太平,像飞机场。”又一位男士插话说:“那得靠你耕耘呢,再好的庄稼,不浇灌施肥也长不好……”姐妹们在污言秽语中,不动声色地接受着挑选。

倩和黑妹先是在第一排,混乱中,有人就将黑妹挤到了第二排。当晚首次试台,倩就和另外四五个姐妹被选走了。黑妹只得回到小姐房等待。

后来,又有两次试台,黑妹虽然跟着姐妹们去了,但终究未被选中。因为她那张哭丧的脸,客人们都退避三舍。

一会功夫,屋里的姐妹就都被叫走了,只留下黑妹一人在屋里干坐着。约莫过了个把小时,倩进来了,她已喝红了脸。一见黑妹还在屋里,就连连自责:都怪我,没把你安排好。言毕,拉着黑妹就进了一个包间,介绍给了自己的熟客曲老板。

歌厅里外完全是不同的两个世界。外面简朴随意,少人走动,显得冷清萧瑟。里面却是灯光幽暗,音乐煽情,衣着艳丽轻佻的小姐们与那些体形富态有钱男人打情骂俏的香艳场面。

倩领黑妹进屋的时候,曲老板手持话筒,站在屋子中央,正想唱歌。倩不由分说径直走向曲老板,上前双手搂住他的脖颈,翘起脚,献上一个深吻。曲老板也就势把倩揽进怀里,拍拍她的肩,算作回应。

曲老板身材高大,五十多岁的年纪,稀疏的头发往后背着,左手戴着一串红褐色琥珀,右手中指绿宝石戒指在昏暗的灯光下,随着他的舞动,闪着幽光。

倩给黑妹介绍说:“这是曲老板,做房地产,有情有义会疼人。”又转身贴近曲老板,嗲声嗲气地说:“这是我的好姐妹,绝对纯。第一天上班,请多关照。”

曲老板随意应付道:“好说,好说。”右手不时地转动左手上的琥珀。

倩让黑妹紧贴着他坐下,自己却做起了斟茶到水点歌的服务工作。

曲老板开始跟黑妹闲聊,他问黑妹的年龄、结没结婚、有没有男朋友、干这行多长时间了?等等。黑妹按照倩事先的叮嘱,隐瞒了婚姻。曲老板却半信半疑,说:“小姐百分之百没有实话,连名字都是假的,不是未婚,就是离异,三十的说成十八,老鸨也装嫩,生过三个孩子的婆娘还说自己是处女。”

倩听后,主持公道似地忙道:“黑妹的话可都是真的,敢用人格担保。”

曲老板看看拘束、朴实的黑妹,点点头,说:“看样子还真不像说谎的人。”

很快,黑妹的两只手,就攥在了曲老板手里,她像触电似的抖了一下,抽出来不是,顺从不情愿,僵硬地不知如何是好。曲老板的手却一直没有闲着,他从黑妹的胳膊到胸脯,又到大腿,活跃得很。当蠕动到黑妹的肚子上时,手指头全挺起来了,忍不住往下走。黑妹抓住曲老板的手,用力掐,是那种本能的抗拒。黑妹一直记着倩的告诫,她觉得自己已经够温顺的了,但温顺也是有限度的,那是底线,必须守住。

曲老板在黑暗中板起面孔,无声地叹了口气,显然有些生气。

前来续茶的倩,察出曲老板的不悦,又觑一眼黑妹,立即明白了原委。她放下茶壶,来到曲老板身边,搂住他脖子,在他耳旁低声几句。曲老板恍然大悟似地转怒为喜,连说:“喝酒,唱歌!”

倩很快取来红酒、冰块和雪碧,调好斟满三杯酒,双手端起先给曲老板,又端给黑妹,自己也端起一杯,说:“祝曲老板财源滚滚,干!”

几杯酒下肚,气氛就完全轻松了。倩趁机告诉黑妹,一定要把曲老板陪高兴。又回过身亲了曲老板,说:“我出去一下,让黑妹好好陪你。”说完,转身出了屋。

以前,黑妹在同学聚会时喝过酒,每次都热热闹闹、皆大欢喜。但今天这个酒却有另一番味道。刚才,她看出曲老板脸上闪过愠色,她想接下来好好表现,曲老板高兴了,倩脸上也有光。

倩离开后,黑妹自然应承下服务事项,她把曲老板伺候的很受用,期间还给他捶了背、揉了肩、挠了痒。

说来也怪,这时的曲老板,倒规矩起来,他再没有碰过黑妹的腰身和手指,两人一味地喝酒唱歌。

他们推杯换盏,非常默契。加了冰块和雪碧的红酒,喝到嘴里甜滋滋、凉滋滋的,特别惬意。一会儿,黑妹就有了飘飘欲仙的感觉。

借着酒劲儿,黑妹唱了一首《隐形的翅膀》。唱得悠然婉转,动容动情,歌声没有结束,便迎来了曲老板的热烈鼓掌。他像哥伦布发现了新大陆,鉴宝一样,精心端详起黑妹,过了好一会儿,曲老板才点头默祷:“歌唱得好,人也长得黑俏!干净!”

从此,曲老板记住了1101号——黑妹。

黑妹上学时是文艺骨干,经常参加学校组织的演出活动,她发音纯正,嗓子也好,嗓子一好,笑起来,就好听,就有感染力。她的长相却另有一些特点,虽说皮肤黑些,不算太洋气,但左嘴角下方有颗米粒大小的黑痣,笑起来透出几分妩媚。关键是,她的目光不呆滞、不木讷,灵活得很,左顾右盼间带着一番风景,有些引人的味道。

午夜时分,两瓶红酒见了底。这时,倩领着几个姐妹进来,邀曲老板吃夜宵,曲老板问黑妹去不去?黑妹谢绝了。她想:毕竟租着人家的房子,还住在一个院,尚摸不透房东的脾气秉性,又是第一天出来,能早回还是早回。曲老板对倩说:“我也不去了,送送黑妹。”

黑妹不好意思道:“没几步路。”曲老板还是坚持要送,黑妹也没有再推辞。

走到轿车前,曲老板极有风度地把副驾驶位置的车门拉开,弯腰摆手做了一个请的动作,说:“黑妹小姐请,请上座。”然后才绕过去坐到驾驶位。

黑妹被曲老板的风趣一下子就逗乐了。

驶过两条马路,黑妹让曲老板停在了胡同口,感激地说:“到了,谢谢。”

下车前,曲老板将一沓钞票递给黑妹,足有千八百元。她吃了一惊,伸出的手又缩了回来,说:“这不合适吧?”曲老板哈哈笑过后,道:“长这么大还没见过嫌钱扎手的人,拿着吧。”

曲老板与黑妹道别前,又留话说:“好好表现,我会捧你场的。”

下了车,黑妹望着曲老板的车子离去,车后面那两盏猩红的灯木木地亮着,像一对醉汉的眼。黑妹转过身来,抽了抽鼻子,胡同里有急速奔走的风,这清凉的风让她很清醒。脂粉的气息已荡然无存,黑妹望着不远处自己的出租屋,轻轻对自己说了声:到家了。

黑妹轻手轻脚地开了四合院大门,又轻手轻脚地关上锁好。进到自己屋后,急忙开了灯,掏出曲老板给的那沓钞票,反复仔细数起来,右手数过,左手数,正面数后,反面数,终于确认一千元这个固定数额后,才舒心地长出了一口气。然后就是一遍又一遍地洗手,用了香皂,用肥皂,最后还用了一遍洗涤剂。她觉得自己这双手太龌龊了,差不多一晚上都在曲老板手里攥着。黑妹洗漱完毕,准备就寝时,胖嫂披了件棉衣从正房出来,她含笑和黑妹打着招呼,说:“天气冷,黑夜长,吃了些东西没?”胖嫂面善语顺,心慈如佛,把话说得温暖、轻微,像亲人的呢喃。黑妹先愣了一下,但还是迎合着点了点头,勉强道:“谢谢,不饿。”

胖嫂出去几分钟,就端来一碗热汤面,对黑妹说:“趁热吃吧,暖暖身子。”说完,转身离开。

望着这碗热气腾腾的汤面和碗里的荷包蛋,黑妹眼里有水一样的东西在打转。

院里,淡黄色的槐花开了,吸引着成群的蜂。

阳光照进屋子,黑妹感到很暖和,她伸了个懒腰,醒了。

她住的是东房,太阳升起时,就会有光芒透过玻璃窗照射进来,屋子立即就亮堂了,生活不能没有阳光,没有阳光的生活是灰暗的。

她推开窗户,阳光和清新的空气扑进来,叫人精神一振。院外两棵槐树枝条婀娜,吸一口,新鲜中带着甜味。一只喜鹊“嘎嘎”叫着,从窗前飞过,还有许多鸟在树枝上跳跃歌唱。清淡的阳光和柔软的春风,围绕着她的脖颈和脸颊,暖洋洋的,习习撩人。

黑妹起身打开手机,那上面记着今天要办的事。拿到手机后,她看到胖嫂昨晚端来的花瓷碗,碗还没洗。黑妹心里一热,昨晚她把一大碗热汤面和两个荷包蛋都吃了,特别舒服。当时,她还跟胖嫂说不饿,其实是不好意思,她那时的肚子里都是酒水,胃早就提出抗议,不停地咕噜噜叫了,真是多亏了那碗面。今早,胖嫂见黑妹起床了,又拿来电磁炉和锅碗瓢勺,说:“出门在外要善待自己,平时想吃点什么就弄点什么。”

黑妹的感觉是,进城这一步是走对了,遇见的都是好人。包括倩、房东胖嫂,曲老板也不能算坏人。

她在手机上写下了要买的生活用品,想到还要买些鱼和肉,给胖嫂做顿饭,谢谢人家。做人就应该这样:人家给你一个好,你就应该给人家一百个好,乡下人活得就是个好心眼。

经过一段时间的相处,黑妹和胖嫂的关系越来越融洽。闲谈中知道,胖嫂的男人以前在市里的造型材料厂上班,后来厂子倒闭了,买断工龄后,就外出打工。男人快五十岁了,特别疼爱胖嫂和孩子,他憨厚老实,不抽烟、不喝酒,省吃俭用,在外挣的钱全部交给胖嫂。为了省路费,一年半载也不回趟家。两口子倒是三天两头发条短信,互报平安。她在家开个小卖部,除去日常开销,还略有节余。对这种日子,胖嫂竟也心安。她觉得,这就是命,人不能跟命争。只是儿子小虎的学习让她有些操心,这孩子聪明倒是聪明,就是玩心太大,整天提个鸟笼子。胖嫂也想了不少办法,上补习班、请家教,只要考试名次提高一点,就奖励钞票,可惜收效甚微。男人在外地也时常问起他的学习情况。总之,小虎的学习成了两口子的一块心病。

后来,黑妹进一步了解到,小虎从小学到现在,从来没有考进全班前四十名,最好一次只是四十二名,倒数第十五名。如今中考也是很较劲的,差一分就是几万块。

当黑妹主动提出为小虎辅导功课的时候,胖嫂激动得身上的赘肉都跟着颤,她说:“你要是能把小虎辅导上了普通高中,房租费就免了。重点高中,倒贴五千。”

后来的一些日子,胖嫂隔三差五就炖只鸡,喊黑妹一起吃。看黑妹不好意思吃,就一个劲地往她碗里夹,边夹还边说吃鸡的好处,特别是上夜班的人,多吃鸡肉会缓解因睡眠不足而造成的神经紊乱。

黑妹有些感动,觉得胖嫂就像自己的母亲,每次炖了肉都往自己碗里夹,她却舍不得吃。想到自己出来后,留给家里的窘境,就有些于心不忍。多亏遇上了胖嫂这样的好人,才使她的心找到了些许安慰。